秋宿火石岩

夏已过去，秋已渐深，但酷毒一夏的烈日留下的燠热尚未散去，令人欣喜的是，昨晚头枕汉江上游天柱山下火石岩青山绿水入梦时，天色突变，骤雨袭来，一夜淅淅沥沥，窸窸窣窣后，将火石岩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山峦、峡谷、河流、土地浇了个透。早晨起来，雨停了，阵阵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我心欢呼：啊！整整被烈日炙烤蒸灼一夏的身体，终于迎来入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秋凉，真乃乐哉悠哉，幸哉快哉……

步出位于半山腰里宾馆房间，站在二楼长长走廊里，推开柔和的纱窗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宾馆院边斜斜的山坡上一棵棵高大葱郁、错落有致的橡树、松树、榆树、泡桐树、桂花树、洋槐树……这些将根深扎进火石岩泥土岩缝中的大自然的儿女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分白天黑夜，默默站立在这山野里，虽寂寞、单调、乏味，并承受着大自然随时都会强加在它们头上的风雨雷电、干旱霜冻、寒雪不测……但它们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颓废懈怠，仍时时刻刻以顽强毅力向高远的天空生长着，挺进着，不仅为天空捧上一片片绿色云翳，还给大地奉献一片片绿荫，将这本来贫乏、野旷、甚至有点儿丑陋的山野装扮得翠色盈目，分外好看。而此时，经昨夜一场丰沛的秋雨浇淋，它们似乎益发有了精气神。那枝，更加蓬勃茂盛；那干，更加劲壮有力；那叶，更加新鲜干净，依稀把生命的魅力演绎到了极致。

透过树枝树叶缝隙，向山下峡谷里看去，只见蜿蜒穿梭在两岸深灰色乱石间的一脉汉江水，碧沉凝黛，浩浩荡荡向东流去。昨夜疾骤的秋雨，使它水量陡然增加了不少。因而它一改往日大旱天气里的娴雅静穆，激流翻滚，波飞浪涌，既像一条被大风鼓动着飘曳不止的巨型绸带，又似一个激情勃发的行吟诗人，携着秦巴山区千年万年雄奇豪迈之风，一路浩歌狂吟，奔驰不止。记得两千五百多年前儒家文化创始人孔子，面对河流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我们中华民族自文明发发蒙以来，先贤面对河流说出的第一句颇具哲学意味的话语。它是对日月交替、光阴递嬗的感概，也是对光阴易逝，生命易老的自省。仔细想想，每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从呀呀学语的童年到青年、中年、老年，最后至归于幽冥，其实只是几十年间的事。几十年，在人类历史长河里，只是短暂的一瞬。那么每个人在这短暂的一瞬里究竟该如何作如何为，却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有的人随遇而安，默默无闻；有的人平凡如草，荣枯随便；有的人为名为利，追求闻达；有的人违法乱纪，锒铛入狱；而有的人却铁肩担道义，为国家民族富强振兴肩风著雨……各样人生铸就各样生命的轨迹，各样人生书写各样时光的内涵。近代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家鲁迅先生曾说过这样一句尽人皆知的话：“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读书写作的。”正是因为这样惜时如金，他才创作出那么多震古烁今的伟大文学作品，在漫漫历史长河里散发着永久艺术光辉……鲁迅先生用自己的一生，把如流水般易逝的时间作了这样的诠释：时光虽可像“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河水一样一去不返，但生命创造出的真正价值，却会像天上发光发热的恒星，永远定格在人类历史长河里，永世不灭。

走下宾馆楼梯，出了宾馆大门，穿过一段曲折的长廊，我来到一个平台上。这里的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被昨夜的骤雨打下的黄叶。这些树木的娇子们，昨日都还神气活现地俏立枝头，或昂首向天，或俯瞰尘世，过着日日喜迎朝晖落日，夜夜倾听晚风轻唱的浪漫日子，可谓享受着王子公主一样的待遇。但只一夜之间，它们就委身地面，与尘土为伍，同垃圾为伴，命运的落差实在太大。按说此时它们应该悲伤才是，可我从它们那静谧安详的面容上，丝毫没看出一丁点儿失意、哀怨和忧伤。我想这也许是它们参透了生命的本质和规律：生命的盛衰，乃自然的安排，抗拒无用，忧伤更是无须。只要你繁荣时尽情张扬生命的力量，衰弱时从容面对，任何烦恼和困扰都与你无缘，任何打击都毁灭不了你内心深处用信念和意志构建起来的精神大厦，亦诚如佛家所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习习凉风中，我踏上与平台紧密相连的一条山路。这条路蜿蜒曲折，迂回向前，少有人至，静卧在一个不大的山谷里。路面积着厚厚一层枯叶和松针，路两边高大密集的树木，互相交枝接柯，堆青叠绿，将头顶天空几乎遮掩得严严实实。树下野草丛生，山花盛开，红、黄、蓝、白、紫都有，姿态婀娜，靓丽妩媚。这是一条安静的路，幽僻的路，深邃的路，远离尘嚣，远离打扰，非常适合修身养性和思考。在当今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不断变革的时代，以数字和速度作为衡量指标的快节奏时代，到处都充满五花八门的诱惑，许多人为工作、为生活、为理想、为前途、为诸多纷纷繁繁、复复杂杂、大大小小事务……成天都在步履匆匆地赶路，少有闲暇停下来驻足观望观望路边的风景，探视探视自己的灵魂，以致在匆忙中忘记自己出发时的初衷，迷失前进的方向。更有甚者，内心世界被各种错综复杂的世俗乱象纠缠搅扰得浮躁、急躁、焦躁，甚至终日寝食难安，身心俱疲。如果此时抛开一切束缚自己的红尘杂事，将脚步放慢些，再放慢些……来这样一条安谧清静、无杂无扰的路上自由自在地走走，观观烂漫的山花，看看自在的小草，赏赏清风明月，眺眺天上流云，听听小鸟鸣唱秋虫弹琴……自己和自己的心灵进行一番对话，思考思考“我从哪里来，我来干什么，我向哪里去”等最为普通简单的人生问题，你芜杂的内心定会沉静下来，你缥缈的灵魂定能安妥下来，你也完全可以找到一个全新的自己，并获得重新在这个世界出发的力量。

这也使我想起我们几十人于这秋意渐浓的季节，来到汉江上游火石岩入住三天，放下手头工作，告别妻子、儿女、家人、朋友，请各位专家学者来给集中授课学习的事情。学习是为了增长知识，开阔视野，更是为了给灵魂充电，为身心储存能量。只有灵魂里电量充足了，身心里能量饱满了，才能在这个日新月异、发展速度飞快的时代行更远的路，做更多更好的事情。

（说明：此文发表于《陕西工人报》《安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