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事

山城安康，依山偎江，秀山媚水，养成它清秀飘逸的风韵。山，是郁郁环环的相连，水，是清格凌凌的不断。新街旧巷，高楼低舍，长街弱柳，仄巷异花，四季皆都成景，可餐耳目，而比之这些景物更叫人餐而有味，味而不忘，及达缥缈仙然，舒坦欢畅绝佳之境者，当算独擅安康城市一地特色，大人小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喜之爱之不尽的稠酒。

我是外乡人氏，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来这里工作。未来之前，就有风传细闻，说安康人嗜酒，且大人小孩皆好之如命。两个娃娃放学归家路上，可彼此从屁股上摘下装有酒的葫芦，边走边猜拳，谁输谁喝，不要任何佐料，干喝，引起了我很深的讶异，心中且生向往，有朝一日，若能来此工作，亲睹一下这场面，看看这里的男儿女儿家，是如何似李太白样的“且乐身前一杯酒，何须身后万岁名”的潇洒达观，不为物拘，不为利囿，独享这人世间会朋礼宾佳物的美味的。果然，有一天，就当真命里有缘，来这工作了。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同这里的山水花草职工百姓市民商贩诸色人等为伍，所见所识虽不似传闻中那样玄，却也的确体会认识到这里人人嗜酒爱酒的诸诸般般……

称之为稠酒，是因为它密度大，粘性强，色淡黄，喝起来甜、软、绵、香、温和味长。不似远近播名的酒中君子杜康、茅台、三粮液、五粮液，性暴如火，喝到口里叫人难以下咽。而为什么这里的人喜食这种酒呢？一则是其有以上优长，二则这里人经济不甚宽裕，喝不起那动辄价钱成百成几百的大价货，三则这里地处南北交界地方。北为雄莽如堵的秦岭，南为流水纤纤、风明气清的楚地，北地的雄壮豪放，南国的纤明秀丽，两者兼而有之。但其又不是纯然的北，纯然的南，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地域色彩，人文景观，民风民俗。男儿辈上山爬坡，过江走浪，吃得了苦，享得了乐；女儿辈临窗绣作，喊山采茶，情意深，蜜意浓，喝稠酒最能表达男男女女们的忧伤快乐心情，更能为他们消疲解乏。故尔，在安康人心目中，稠酒，是自己文化中最为正宗的东西，别的什么样的奇饮罕物都比不上它。街街巷巷，就随处可见酿此酒，卖此酒的店铺。饮此酒的人更是如云如沙，不可数记了。

喝这种酒的场所姿势不需讲究，任你是巨位的高官，还是腰缠万贯、富可甲天下的商贾，抑或是粗布微服的细民百姓，来到酒馆，一样高低桌凳，随便就坐，没有等级观念。喝酒的姿势也随己自便，你闲着无事，可坐下细品慢酌；你行色匆匆，可端一碗站着“咕嘟”一仰头见底。不似西南名邑成都市里的茶馆那么讲究，凡入座之人，皆平心静气，一边临街观赏市景，一边细品细饮，消乏解累。新朋旧友聊聊谝谝，畅谈天下事物，说古论今，无边无际，喝一个心闲意适的境界。

这种酒的价钱都是一样的，一块钱的钱票递上来，就可喝一碗。年轻人来喝大都要点下酒的佐物，或三四个一桌，或一两个一桌，油煎花生米，卤牛肉，凉皮，粉丝都是他们认为上好的佐物。这对老年人来说就有些生涩。此当缘于年轻人们肯花钱，涉世浅，不甚明了挣钱不易，居家过日子生活艰难，更不懂得油盐酱醋茶须一分一厘积攒的道理。“有了钱，吃了这顿再说”、“钱是什么？钱是身上的垢痂，用了再挣”。这是他们的信条。而老年人呢？大都儿女成人，自己也退休了，一月就那么两三千块退休金，既要自用，还要在儿女孙子身上开销。逢年过节，儿子女子带着孙子孙女回来了，一家三代团聚在一起，除了买鸡买肉的招待外，还得给孙子孙女买玩具、给压岁钱、买零食，以讨得小一辈人甜言蜜语的“爸”、“妈”、“爷爷”、“奶奶”的叫喊。所以，钱在他们手上，分分厘厘都有算计和安排，决不轻易让溜走一个，就是来喝这稠酒，也是平日一分一分从饭菜里面抠掐出来的，所以，他们即就是坐在酒馆里一口吸烟一口干喝，但照常喝得有滋有味，有情有趣。

最有意思当数酒馆开业。一家新酒馆办起来了。主人家要呼三朋四友、左亲右眷来酒店坐坐。这三朋四友为了要扩大酒馆的知名度日后引来更多的酒客，一传十，十传百，云云集集而来。放鞭炮，送对联，道喜祝贺声不断。主人家忙前忙后招呼来客就坐，端上一碗碗酒来叫喝，不收钱。而来客中却有三种人，一种人是随主人家的意，叫喝就喝 ，最后走人，一种人是喝完酒后要给主人家掏钱,主人家推辞,自己也就算了，把钱仍揣回自己口袋里，第三种人则不行，硬要给钱，一碗一块，一分不少。主人家左推右辞，说是开业致喜，是喜酒，人还是不答应，无奈，就说：“老哥老嫂子若一定不收钱，我以后就不来了。”弄得主人家挺尴尬，只得如数收了。在这种人的人生哲学里，不白拿，不白吃，不白占，不白喝别人的东西，心里坦然。人也活得清清白白，本本分分，迟早不落口实，即使夜半三更有人敲门，心里也不紧不慌，不急不躁，因为：我不欠别人的。

来喝酒的人目的也不尽相同，大部分人是因工作劳动累了之后消除疲乏而来，也有些人是为了谈生意，做买卖而来，还有些人是为了找伙计侃一侃，解除孤独寂寞。这大都是些退休后的老人。几十年风风雨雨人生路过去了。如今儿女皆已就业，自己事少了，在家闲着寂寞，想说说话，跟年轻人心又不通，就来到稠酒店里，老哥老姐们气味相投，心性相通，叙叙往昔生活中的苦乐甘饴 ，谈谈现今晚景晚状。高兴处大家同乐，悲伤处大家同悲，生命中的不易与开怀全抖溜出来。这酒使他们的心绪情绪得到欢乐慰藉。

时下，随着社会制度的鼎新革故，随着经济事业的大大发展。安康稠酒的数量亦是日胜一日的多了。今天这里放鞭炮噼啪开业，明天那里又放鞭炮开门大吉，往往在一条街里门挨门、户挨户就有好几家。多是多，但彼此平等存在，自由竞争，凭质量，任热情。主家们个个深谙用户是上帝的道理，都思想谋策，找新路数，把酒的质量做得好好的，吸引顾客。

这香喷喷的稠酒香哟！弥漫在街市里，浸润在日月间，飘扬在秦巴汉水上……

（说明：此文发表于《安康日报》，被选入《安康散文选》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