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下班从一条小巷经过,总能在小巷口边见到一个修鞋人。
这修鞋人六十岁左右光景,方脸大眼,皮肤暗褐,个儿不高,一米六五样子,身材瘦瘦的,头已歇了顶,长在脑袋左右两边和后边的头发稀稀拉拉,灰中泛白。脸上和额头上布满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一双宽大厚实的手很粗糙。
他慈眉善目,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对每个前来修鞋的人,无论男女还是老少,都笑脸相迎,热情接待。
在当今全国各地都在创建文明城市和卫生城市的大气候下,为了市容市貌文明整洁,城管部门是不允许任何一个修鞋人在繁华的大街,热闹的小区,显眼的街口等地方摆修鞋摊点的。但为了生存,这个修鞋人只好把修鞋摊摆在这个相对偏僻的居民小区外一条不甚起眼的小巷口边,早上八九点钟出摊,晚上七八点钟收摊,既不影响市容市貌,也没弄脏环境卫生,更没影响车辆和行人通行,所以就一直没人干涉和驱赶他。
他仿佛一朵静静栖息在小巷口边的云,也宛若一条静静停泊在小巷口边的小木船,那样安详宁静,不为人注意。
他是什么时间开始在那儿摆修鞋摊的,谁也不晓得。
不过在我印象里,他依稀已在那儿摆了五六年了。不论是春夏还是秋冬,也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抑或雨天还是晴天、雪天还是雾天,他都一直在那手脚不停地埋头修补各种鞋子,皮鞋、布鞋、凉鞋、运动鞋、旅行鞋,高跟的、中跟的、平底的,样样鞋子都修,而且修得都很好。
日子久了,住在小巷里边和小巷附近的好多人都跟他熟络起来,有的人喊他老杨,有的人尊称他为杨师傅。
听一个跟老杨颇为熟悉的退休老大伯说,杨师傅是四川达州乡下人,今年已满六十二岁,家里共六口人,分别是老杨、老杨的老婆、老杨的老父老母,以及老杨的一对儿女。
老杨的老父老母都已近九十岁高龄,多年以来体弱多病。为了照顾两位老人,老杨老婆一年四季呆在老家,寸步不离开家门。老杨则带上他那套修鞋的家伙在外四处奔波漂流着给人修鞋挣钱。他的足迹遍布中国大江南北、东部西部。最南边他渡海去过海南,最北边他冒着风雪到过黑龙江漠河,最西边他涉足过新疆喀什,最东边他光顾过福建宁德。当然,中部的湖南湖北河南山西好多地方他也去过,最后才落脚这秦巴山区腹地汉江边一座山城。他之所以五六年来都一直坚守在这儿不再挪地方,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是这里离他家近,家里有点儿什么事可以随时回去;二是自己年纪一天天大了,再也没有力气到处奔波。
老杨虽然长年孤身漂泊在外,吃尽各种苦头,受了许多磨难,可他一对聪明好学、上进心强的儿女却给他争了光,也成了他这个修鞋匠一生的骄傲和荣耀。
他的儿子,在国内上完一个名牌大学后,又考上了美国一所大学奖学金,去美国读完硕士继续在那读博士,还有一年多时间才毕业。他的姑娘,也是国内一所双一流大学毕业,在她读本科的学校读完研究生,现在广州一家中外合资企业搞研发。
老杨为供这双儿女读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省吃俭用,从来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去年女儿参加工作后,家里经济条件稍稍改善了一些,女儿打电话叫他回老家跟老婆呆在一起,过几天夫妻团圆的日子。可老杨无论如何不同意。因为他心里有顾虑,自己的老父老母都有病,长期求医问药要花钱,他还想再挣两年钱,以便给老父老母治病时不致囊中羞涩。因此他一如继往地天天在这里出摊,天天守在小巷口边不知疲倦地工作。
老杨虽然很需要钱,可老杨并不贪心。很多顾客把鞋子送他这来修要的价钱不高不说,有时顺便把家里雨伞呀皮包呀之类东西拿来让他用机器给扎补一下,他不但不收钱,还给顾客倒贴上点线呀皮革呀等东西。有人说他傻,他却咧嘴开心地哈哈一笑说,干这点儿活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没必要斤斤计较。因此他在客户中口碑很好。
修鞋虽然不是体力活,但很脏也很辛苦。天天与各种脏兮兮的鞋子打交道,又要缝呀补呀锉呀粘呀砸呀的,双手不仅弄得黑乎乎的,衣服和裤子也沾满脏物。尤其是冬天和夏天时候,日子非常难过。隆冬时节,时常天阴地暗,从早到晚从巷子里呜呜刮过的冷风,不仅刀子一样刮割得他脸面、耳朵和手背裂开一道道血赤赤的裂缝,还冻得他腿脚麻木,几乎失去知觉。盛夏天气,终日赤日炎炎,巷子旁边房子墙壁及巷子水泥地面被烈日晒得飘火,他像身处火炉中一样,全身被烘烤得汗水直流。尽管这样,他仍成天不知愁苦似地笑眯眯、乐呵呵的,认认真真,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干着手上每一样活儿,没有丝毫马虎和大意。
前些日子,小巷口边突然不见老杨了,接下来一连好多天也不见他出摊,他那个修鞋的摊位空荡荡的。
小巷里常找他修鞋的人们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说老杨老母病危住院,老杨媳妇打电话把老杨叫回四川老家了,有人说老杨自己也因劳累过度患病住进了医院,病情很重,修不成鞋了,还有人说老杨嫌在这儿挣的钱少,去别的城市讨生活去了……
总之有关老杨的说法五花八门,莫衷一是。不过有一点大伙儿是一致的,就是大家都很想念他,也都打心眼里祝福他,希望这个平凡得像一棵小草、一粒水滴、一撮泥土的修鞋人能够如一首歌里唱到的那样: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