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汉中,因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在这里发源,也在这里流淌,加之一年四季气候湿润,雨水丰沛,到处湖泊纵横,池塘密布,像江南水乡一样,极为适合水稻这种农作物生长,故而每年从四五月份开始到九月上旬这段时间,田野里、河湖畔、山坡上、村庄边……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青青秧苗。那满目葱郁的壮丽景象,把大地装点得生机盎然,如诗如画。
记得小时在老家,每年立春节气一过,在家里闲了一冬的乡亲们就都坐不住了,纷纷扛上犁头,牵上耕牛走出家门,步入田野,在闲置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田地里开始忙乎着整治秧母田,准备育秧苗。
他们先把撂荒在那的田地用耕牛仔细翻犁一遍,接下来用锄头将一道道犁坯挖烂扦碎,施上从自家栏圈挑来的一担担猪呀牛呀羊呀马呀等牲畜踩踏出的圈粪,然后从池堂或湖泊引来水将田地浸泡着,等土坷垃全被泡烂成软乎乎的稀泥,就在里面弄出一道道约两公尺宽、十来公尺长的长方形田畦,到了谷雨前后,将在家里用温水已提前泡得发了芽的谷种拿来撒在那一道道田畦上,等它们长出秧苗。
由于谷雨前后天气已经逐渐变热,地气也开始上升,那些撒播在水田里的谷种要不了多少日子,都齐刷刷向上长出一根根脆生生、嫩闪闪、宛若一根根细绣花针般的鹅黄色幼苗,看上去十分稚嫩可爱。而随着时日的递进和阳光的照晒,那些细绣花针般的幼苗又很快长高长绿,转眼就把一道道田畦遮盖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如一抹抹笼罩在碧波粼粼水面上的绿色轻烟,似一片片缭绕在田野中的翡翠色云翳,满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丽景致。
而到了六月中上旬端午节前后,一根根秧苗都长得像筷子一样长,株肥苗壮,叶色深绿的时候,乡亲们就高兴地挑着担子,唱着秧歌来到秧母田里,把它们一一拔下来,用稻草捆绑成一个个小把儿,挑到刚刚收过油菜和小麦,用牛犁耙得平崭崭,用水浸泡得明晃晃的一块块水田里插栽。也就十来天光景,田野里、山坡上、河湖边、村庄旁所有能插秧的田地,都被插上秧苗。
放眼望去,那一撮撮站立在波平如镜的一块块水田里的秧苗,在微风吹拂中,左右摆动,摇曳不止,婀娜多姿,如一个个身材轻盈曼妙的芭蕾舞演员在一方方玻璃一样透明的舞台上跳着优美抒情的舞蹈。
秧苗的清芬之气和泥水的腥浑之气互相交织在一起,随风扑进人们的鼻孔,让人们充分感受到广袤无垠的家乡大地此时此刻是如此的清新宜人,是如此的真切朴实。
七月底八月初,季节已到了陕南一年当中最炎热的时候。此时田野里的秧苗也到了它们生命的顶盛期。只见那一株株正准备怀胎抽穗的约四五十公分高、主干挺拔、叶片儿直直向上的秧苗郁郁葱葱,蓬蓬勃勃,繁茂茁壮,如从大地深处喷涌而出的绿色染料,把一块块高低不同、远近不一、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水田全都涂抹得翠绿满眼,根本让人看不见秧苗下水田里一丝半点儿泥水痕迹。这时秧鸡们不知从哪儿飞来,成天钻在秧苗丛里,在寻找小鱼小虾、泥鳅田螺、蚌壳黄鳝吃的同时,还像一位位谙熟美声唱法的优秀歌手一样,从早到晚不停地发出“呱、呱、呱、呱”“咕呱呱呱、咕呱呱呱”节奏鲜明、响亮悦耳的鸣叫声。这鸣叫声此起彼伏,互相呼应,把田野喧闹得歌声悠扬,喜气洋洋。
此时我就和村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踩着秧田里烂泥,用手拨开密丛丛的秧苗,循着秧鸡的叫声去秧田里找秧鸡窝。有时运气好了,我们不但能找到搭建在秧苗丛中十分隐蔽之处的秧鸡窝,还能从窝里捡到五六个、七八个数量不等的雪白色秧鸡蛋,拿回家煮熟打打牙祭。
尤其是到了夜幕四合的晚上,劳作了一天的乡亲们吃完晚饭为了纳凉,都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到村庄边紧挨着大片大片青葱葱秧田的场院上,坐在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下,悠闲地手摇蒲扇,一边沐浴着空中一轮明月洒下来的皎洁月华,一边吹着从秧田里刮来的缕缕清爽宜人的晚风,谈天,说地,话年景,一天辛苦劳作的疲累就不知不觉消失殆尽。而我们这些孩子,则自由自在地在大人中间钻来钻去,在秧田坎上跑来跑去,不是捉迷藏,就是玩打仗。那份舒心和惬意,让我们的童年无忧无虑,始终充满欢声笑语。
立秋后大约一个多星期,乡亲们忙碌了整整四五个月、一百多天的秧苗,仿佛受到上天一只无形而有魔法的手指点化那般,突然在飒飒秋风中全部抽出谷穗。
只见那密密麻麻、挨挨挤挤长在一个个谷穗上的一粒粒嫩嫩的谷粒儿,青绿色,扁长形,像刚出生的婴儿,似才破壳的小鸟,在秋阳映照下闪闪发光,在秋风吹拂中默默成长。
从春天就开始为它们付出巨大心血和汗水的乡亲们,看着眼前这寄托着他们满怀希望、饱含着他们美好梦想的青青秧苗结出的满田稻谷即将灌浆、扬花、成熟,一派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心里由衷地感到无比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