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生哲理的阐释

我一直认为，读一部好的小说，不需要读者费力去思考它的思想内涵，也不需要读者绞尽脑汁去琢磨它复杂的结构。读者只需跟着作品泉水一样流出来的文字往前走，自然就会十分轻松愉快地领会其要旨。最近读过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的长篇小说《盖特露德》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盖特露德》是一部爱情小说，创作它时黑塞年仅30出头，文字非常优美、叙述极为晓畅，把处于青春期少男少女对爱情的向往、尝试，对事业的追求，对人生的思考……描写得极为生动感人，体现了黑塞作品一向的风格——对人生终极意义的追问和富有哲理的探讨。

作品主人公库恩，年轻时年少轻狂，一个大雪初霁的冬日午后，跟几个少男少女分别乘几辆雪橇去郊外玩耍，为了寻求刺激，也为了向女友显示自己的勇敢，竟不顾后果，冒着危险和恋人一起乘雪橇从一面白雪皑皑的陡坡上往下冲，结果冲下坡后女友只受了点轻伤，他却摔得浑身是血，人事不省，几近死去。虽经医院数日抢救活了过来，但却留下永远的残疾——面部疤痕累累，左腿跛瘸不堪，几乎成了一个废人。自此女友离他而去。只有无尽的痛苦如影随形陪伴着他。可为了生活下去，库恩发奋练习作曲，希望音乐能给自己残疾的人生带来慰藉。此间他又结识了歌唱家穆奥特、美丽如女神宙斯般的盖特露德。他们不仅成为好朋友，库恩还深深爱上盖特露德。可盖特露德却爱上并嫁给英俊潇洒的歌唱家穆奥特。在这又一次沉重打击面前，库恩痛苦得几乎要自杀，是母亲的一封家书打消了他自杀念头。后经多年艰苦努力，库恩终于创作出震惊全国的乐曲，功成名就，登上事业顶峰。可他好友穆奥特却因与盖特露德关系日渐恶化，婚姻走到尽头。盖特露德离开穆奥特回到父亲身边，穆奥特在孤独绝望中自杀……

作品一喜一悲两种结局，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状态。库恩的由悲到喜，穆奥特的由喜到悲，不仅形成鲜明对比，还向读者清晰勾画出两条人生线索，并提出这样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上，面对困难和挫折，我们应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而面对幸福的婚姻，我们又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如果我们像库恩那样，将挫折化为前进动力，未来就有希望，而如果我们像穆奥特那样，在幸福的婚姻面前一味沉溺，不好好经营，就有可能走向幸福婚姻的反面。

人生因爱而幸福，但人生有时又因爱而痛苦。库恩曾把自己一腔纯洁无瑕的爱给予第一个恋人丽蒂，品尝到爱的甜蜜。后来他又爱上盖特露德，虽然最终没成眷属，但，是爱支撑这个残疾人走过无数艰难日子，直至取得事业辉煌成功。从这个意义上讲，爱是一种力量，更是照耀迷途之人前进的明灯。穆奥特和盖特露德虽然真心相爱，即使在最初交往那些日子，彼此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小小动作，都能心领神会，可谓心有灵犀，但当两人结合在一起，在无尽岁月的递嬗里，爱却给他们带来的是不幸，是疲累，是痛苦。痛苦到两人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互不相容，更不能生活在一起，最终只好无奈分道扬镳。这是不是应了俗语常说的那句话：相爱容易相处难。

黑塞是一个思想极敏锐、感受力超强的作家。他把相爱着的青年男女间那种微妙而又不可言传的心理捕捉得极为准确，表达得极为传神，以致那一个个文字读来仿佛不是文字，而是恋爱着的青年男女内心世界活生生的展示，我们不仅能真切感受到它的起伏脉动，还能看到它那细微纤毫之处。这是一个天才作家才能达到的写作境界。

我向来有这样一种观点，一个作家如果拥有丰富的生活，又具备对语言文字的敏感，他写作时，不需要布局谋篇，也不需要刻意编排结构，只要随意将内心真情实感和所思所想用文字准确表达出来，就是鲜活感人、极富生活气息的妙词华章。而一个作家如果不具备以上两种禀赋，成天躲在书本和幻想里，即使如何煞费苦心编撰多么离奇古怪的故事，即使怎样费尽力气构建复杂深奥如迷宫的结构，他的作品也注定是枯燥乏味、空洞无物、没有读头的。这样的文字充其量不过是让读者吃苦受累的智力游戏。而作家黑塞属于前者，所以他的《盖特露德》《荒原狼》《彼得·卡门青特》《在轮下》等一系列作品一出版，就在全世界产生巨大影响，有着无以数计读者。他于1946年荣获举世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并被公认为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就是情理中事。

（说明：此文发表于《安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