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正是远在汉江上游的故乡汉中平原收红薯的时节。此时只要你任意走进一户乡下人家,随便都能见到他们院坝里、檐廊上、厨房中,甚至堂屋边,堆放着一堆堆粉红色表皮上粘带着斑斑点点新鲜泥土的红薯。
那些红薯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圆丢丢有的细溜溜,大小不同,形状各异,在寒凉的秋风中散发出丝丝缕缕甜蜜的气息,看上去十分诱人,无论生吃或蒸煮熟、烤熟吃,都香甜满口,回味无穷……
故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种红薯的,已无从可知。我只知道每年公历二三月份天气告别冰封雪冷、天寒地冻的冬季进入春季,一日日暖和起来的时候,各家各户就从红薯窖里将上一年秋末存放在那里、专门留待次年做红薯母子的红薯拿出来,在自家地里挖出一道道十几公分深、八九公分宽的浅沟,将红薯母子埋进去,等它们在不断上升的气温和一场场春雨浇灌中发芽长苗。
等这些红薯母子发出的芽长成的苗变成一根根约一公尺多长翠绿细长的藤蔓,季节已进入刚刚立夏不久、天气变热的五月中下旬。这时每家每户也正好把自家田地里油菜、小麦收割完。只要一场透雨下下来,乡亲们就抓住这栽种红薯的最佳时机,纷纷拿上剪刀去地里把红薯蔓剪下来,再将它们全部剪成一根根一拃多长的短截儿,均匀插栽进在空出来的油菜地、麦茬地提早整治出的一道道湿漉漉、松软软的土垄上。至此,故乡一年一度栽种红薯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红薯属营养生殖植物,有着极强生命力,成活率很高。五六月份,随便将它藤蔓中任何一截插进有一定水分的泥土中,就能生根、发芽、长苗,直至长出一根根郁郁葱葱、蓬蓬勃勃、将地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长长藤蔓,并在泥土中结出一个个红薯。
它是那种典型的易栽易活、生命力强、不娇贵、不懒惰、产量很高的植物。一亩地常能产5000至6000斤红薯。故而家乡的人们非常喜欢种植它。
红薯从五月份藤蔓插进地里长出幼苗,到当年十月下旬霜降过后收获,要在地里生长整整五个多月。
这五个多月里,为了秋天有一个好收成,乡亲们要付出很多心血和汗水。
首先是要不停拔除那些自然生长在红薯地里与红薯争夺泥土中养分的八厘草、铁线草、刺割芽、狗尾草等各种杂草;其次在天气炎热干旱的七八月份要经常挑水浇灌,并在缺肥的时候将农家肥挑来施上;再次是随着红薯蔓一天天长长、长密,要隔三差五来地里将红薯蔓用手拽起来,在空中翻一翻,以免红薯蔓上长出的那些就地扎进泥土里的细密的毛根分散薯蔓上养分,使主根上结不出红薯,或即使主根上勉强结出红薯,但又细又小。
在生活困难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因粮食产量低和自然灾害造成的粮食歉收等种种原因,红薯这种看上去极为普通而又不起眼的杂粮,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米面等主粮的角色,帮助家乡的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救了很多人命。
我清楚记得,每年霜降节气一过,等地里红薯都长老长好、糖分也完全合成充分,乡亲们就家家户户齐出动,纷纷扛上镢锄,背上背篼或挑上篓子,去山坡上、河滩边、田野里、槽沟中红薯地里挖红薯。
男人们不停挥起镢锄往薯垄上泥土里挖下去,老人、妇女、小孩们就把男人们挖出来的一个个红薯从主根上摘下来,用手尽量搓干净粘在红薯上的或干或稀的泥土,然后把它们放在太阳下将表皮上水分晾干,装进背篼或篓子里背着和挑着弄回家。
为防止紧接着到来的漫长寒冬将红薯冻烂,一家家人又赶紧把它们或放进温暖的地窖、或洗干净切成薄片晒干做成红薯片保存起来。这样到了第二年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缺粮少食的时候,它们就可以当主食吃。
我十二三岁上初中以前,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晚期,正赶上家乡生活困难时期。每年三四月份,全家人一天三顿饭吃得最多的东西就是红薯。什么红薯稀饭、红薯蒸饭、红薯拌汤、红薯包谷糊、蒸红薯、煮红薯、烤红薯、水煮红薯片,样样吃食离不开红薯。尽管长期老吃这种单调的东西让人有些腻味,但它毕竟填饱了我们肚子,让我们一家人挨过一个又一个饥荒。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虽然家乡的人们和全国其它地方人一样,都早已不再把红薯当主食吃,但它在过去特殊岁月里给予人们的接济,它跟人们建立起来的那种生死与共的深厚感情,人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这也就是每年深秋到了收获红薯的季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汉中平原上的红薯,并去自己居住的这个依山傍水的异乡小城市场上买一些红薯回来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