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晴空万里,秋阳灿烂,离开居住的生活小区去附近山里游玩。走到一处山梁上竹林边,突然听见前边一户清堂瓦舍的农家小院传来节奏极为鲜明响亮的吧嗒吧嗒声。听见这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我的心里禁不住陡地一震:这不是农民用连枷打粮食的声音吗?
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没错,我加快脚步来到传出吧嗒吧嗒声的这家农户院坝边,举目往院坝里一看,果然没错。只见被热烘烘的秋阳照耀得亮晃晃的院坝里,一个头戴草帽、肩搭毛巾、身形瘦削、上身穿一件月白衬衫的年约七十多岁的老大妈,双手紧握一把连枷,正在烈日下用力拍打铺晒在院坝地上的黄豆秆和黄豆荚。
连枷是一种非常简单实用的农家脱粒工具。它一般由四到五根成年人手指粗的三尺多长的竹条或木棍用牛皮绳索绑扎成的一个巴掌宽的枷板,和一个木质转轴,以及一根三四公尺长的竹竿组成。
它的工作原理是,将枷板紧紧固定在木质转轴左端,然后再将木质转轴右端垂直套进竹竿顶端一个圆孔里。用它拍打脱粒粮油作物时,人就握着竹竿将它举起来,用力在空中挥舞着,让枷板随转轴一圈一圈旋转着向下打去,从而使铺晒在地面上的那些带壳儿的粮油作物出壳脱粒。
连枷是我国一种历史非常悠久的农具,可以说自中华民族农耕文明产生伊始至今,它一直都没有与农家分离过。它在小麦、油菜、豌豆、蚕豆、绿豆、黄豆、红豆等多种粮食及油料作物脱粒中,发挥过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宋人范成大在他的《秋日田园杂兴》一组诗中,就有专门描写南方农民用连枷打收获到自家院坝里稻谷的诗句: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用连枷打粮油作物看似简单,实则是一项有一定技巧的技术活。生手或没使用过连枷的人,把连枷挥舞起来后,在空中将枷板旋转不圆,枷板老是与竹竿磕碰,摔打不到地面上想要打的东西上去。而熟手们一挥起连枷,不但枷板在空中360度旋转得很顺畅,节奏明快,拍打东西响声均匀有力,而且枷板次次都能稳、准、狠地击打到地上自己想要击打的部位,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记得老家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晚期尚无电无脱粒机无收割机的时候,不论是生产队还是各家各户,每年不管是夏天还是秋天收了小麦、油菜、黄豆、蚕豆、豌豆等,都要用连枷打着破壳脱粒。
尤其是小麦,因为是主粮,人们吃喝全靠它,不但生产队年年种的数量非常多,而且每家每户也都要在自家自留地种一些。故而一到天气炎热的五月中下旬收了小麦,不仅生产队场院上堆满山一样高的麦捆,各家各户院坝里也堆满一垛垛麦捆。
为了将这些从田野收回的麦子及时脱粒归仓,防止连阴雨天气发芽或霉烂,一到无风无雨、炎阳高照的大晴天,生产队就组织几十个妇女,将一捆捆麦捆拆开铺展在生产队上千平方公尺大的场院上,等太阳把麦秆麦穗晒得干绷响脆的正午时分,几十个妇女齐上阵,头戴草帽,肩扛烈日,排成一个十几公尺长的一字形横队,一起高举起连枷,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地一边小步往前走着,一边用力向地上麦穗打去。只听见在几十把连枷铿锵有力、声音响亮的吧嗒吧嗒击打声中,一粒粒冲出麦壳、离开麦穗的紫红色麦粒儿,如繁密的雨点般刷刷响着四溅飞去。
连枷的拍打声和麦粒儿的飞溅声交织在一起,传响在场院上,萦回在村庄里,如一首欢快乐耳的劳动的颂歌,似一曲庆祝丰收的响亮的乐曲。
与此同时,各家各户和生产队一样,也都纷纷抢抓这样的好天气打自家麦子。因此很多妇女承担了双重打麦子的任务,即她们既要参加生产队打麦子工作,又要忙里偷闲挤时间打自己家麦子。为此她们成天忙得团团转,也累得腰酸背痛,苦累不堪。
而用连枷打麦子油菜等这些粮油作物,为什必须选定在太阳光最强的正午时分呢?
因为这些粮油作物籽粒大都被一层坚硬结实的外壳包裹着,如果不经强烈的太阳光照晒,它们的外壳就颇潮湿柔韧,很难把其中的籽粒弄出来。只有正午时分最强烈的阳光把它们晒得十分干燥的时候,它们的外壳才酥脆易烂,一打就开,一打就破,从而使籽粒顺利出壳。所以妇女们此时挥舞连枷打它们,必定头上太阳晒,脚下暑气蒸,非常辛苦。她们的脸面、脖颈、双臂不仅被强烈的太阳光照晒得火辣辣的紫黑生疼,个个浑身上下还挥汗如雨,衣服、裤子全被汗水打湿。
我儿时在乡下老家,每年天气炎热的五六月份,都会看见母亲不是跟村里一帮妇女用连枷为生产队打麦子,就是独自用连枷打我家麦子。炎炎烈日下,滚滚热浪中,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年年岁岁如此,消损了她大量体力,耗费了她很多心血,挥洒了她无数汗水。不过母亲和村里妇女们为了幸福美好生活隐忍、顽强、勤劳、不辞辛苦的拼搏奋斗精神,常常使我幼小的心灵受到震撼,并深铭于心。
如今,虽然随着社会的进步、科技的发展,收割脱粒粮油作物大都用上了收割机和脱粒机,连枷己不再成为脱粒粮油作物的主力军,并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淡出人们视线,但它在中华民族一个相当漫长的历史时期里,为一代又一代华夏儿女生存、繁衍、发展做出的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人们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