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豆花儿开……

每年一到春末夏初的四月中下旬至五月初时候，故乡汉中平原上的蚕豆花就开了……

那一朵朵千姿百态、千娇百媚的蚕豆花骨朵儿，在春雨滋润下，在春风吹拂中，在春阳照耀下，尽态极妍，香气渺渺，把故乡生机盎然的田野装点得绚丽缤纷，分外迷人。

蚕豆花与牡丹、月季、玫瑰，以及桃花、杏花、梨花比起来，显然要略逊一些，首先它大不过牡丹、月季、玫瑰，其次它艳不过桃花、杏花、梨花。但它因自有个性和风骨，自有韵味和姿致，同样受到人们喜爱，也同样吸引来成群结队蝴蝶围着它翩飞起舞，吸引来无以数计蜜蜂拥着它嘤嗡釆蜜，给田野一份亮色，给大地一片生机。

为此清代诗人汪士慎还曾掩饰不住自己内心对蚕豆花的喜爱，赋脍炙人口的《蚕豆花香图》诗一首：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

蚕豆花的花朵仅有成年人手指头蛋大小，全长在四棱形蚕豆秆上一片片铜钱大椭圆形叶片下，它们单个或成簇沿着一根根蚕豆秆自下而上生长，高下不一，排列有序，不杂不乱，宛若队列。

单个儿开放的蚕豆花朵，孤零零挺立在蚕豆秆上；成簇儿开放的蚕豆花朵，都三四个一撮紧挨在一起站在蚕豆秆上。所有花朵的花萼花托都是紫红色的，而花瓣则纯白中带一个圆形黑点儿。也就是说，每朵蚕豆花的颜色基本都由紫红、纯白、黧黑三种颜色组成。乍一看，它们仿佛一个个纯真可爱的顽皮孩童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晴，在万花丛中不但稀缺少见，在群芳谱里也独具一格。

然而细想起来，蚕豆花的开放其实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

上一年九十月份深秋时节，当人们将一颗颗蚕豆种植在田坎上、坡地里，抑或田野中、篱院边，蚕豆就趁着大地尚存的一点余温，紧紧抓住这万物还能生长发育的季节的尾巴，快速发芽、破土、长苗。而当一株株细瘦柔弱的蚕豆苗长得仅有一拃多长、两三公分粗时，严冬就扑天盖地奔拥而来。

在这寒凝大地、万物萧索的漫长四个多月时间里，裸露在外、无遮无掩的蚕豆苗不仅要从早到晚承受一天二十四小时刀片样寒风无情的吹拂和刮割，使它们终日像任人摆布玩弄的玩偶似的在寒冷枯寂的大地上东摇西摆，瑟瑟发抖，一刻儿不得安宁，还要承受寒霜的打杀、白雪的覆压。

尤其是浓重的寒霜和深厚的白雪凝结覆盖在它们身上时，每棵蚕豆苗浑身上下不但一片洁白，还因不堪重负而纷纷萎蔫倒地。

那种可怜无助的惨状，仿佛命悬一线、生命奄奄一息的人一样，让人时刻为它们能否挨过冬天活下去而深深担忧。

可它们在自己顽强毅力支撑下，在它们对生的渴望驱使下，最终还是熬过严冬，奇迹般活了下来，并在春回大地、天气转暖的三四月份，同田野不断拔节分蘖的小麦一起快速茁壮成长。

此时站在村边放眼向一望无际的田野望去，只见田间地头、山野坡梁、溪边道旁那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满目葱郁、挺拔茂盛的蚕豆苗，仿佛身着绿装、神釆奕奕的战士般威武雄壮，一派令人欣喜的勃勃生机。

故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蚕豆花是孕育蒂结它的母亲蚕豆苗经历九死一生的抗争才亮丽绽放的，其就像一个事业取得成功的人经历了许多困难、坎坷、挫折，甚至失败的打击，才终于走上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一样，令人心生敬意。

蚕豆花的花期只有二十多天。这二十多天时间里，整个田野所到之处，都能见到它们小巧玲珑的身影，都能闻到它们清纯鲜美的馨香。有了它们，故乡的山水更添一种娇艳，更具一种魅力，无论大人也好，小孩也好，行走在田野里，逡巡于溪沟旁，漫步在山坡上，那触目所见的缤纷景象，会让人自然而然对故乡萌生一片情愫，增添一份缱绻……

记得小学快毕业那一年，和我们十几个同龄的小伙伴从小一块玩耍、一块成长、一块上学、一块去田野和山坡放牛割草打猪草、结下深深感情的同村女孩玲子，要随改嫁到遥远的南方一个省份的母亲去异乡生活。

玲子本来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父母恩爱，夫妻关系很好，父母也很疼爱仅一个孩子的她。可就在玲子九岁那年，父亲因一场意外事故不幸身亡。三年后，玲子年轻的母亲经人介绍，再次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要带着玲子嫁过去。

玲子跟母亲离开村子的时候，正是四月中旬春光明媚、蚕豆花盛开的时节。

那天我们一群小伙伴和乡亲们依依不舍地尾随接亲的队伍，把玲子和她母亲送到村外田野里小河边时，玲子突然转身离开母亲，泪流满面地向我们和她的叔伯婶子冲来。

她知道自己与我们和她的叔伯婶子这一别，很有可能今生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不但深情地跟大家一一握手告别，还不停用湿润的双眼打量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及自己打过猪草、放过牛羊、奔跑玩耍过的田野。特别是当她看到河边那一朵朵她十分喜爱、正在盛开的娇艳欲滴的蚕豆花时，更是控制不住自己幼小心灵里的感情，禁不住低头弯腰摘下几朵，捂在脸上呜呜大哭……

此情此景，令我的耳畔骤然不由自主地响起电影《柳堡的故事》里那首声情并茂的插曲歌声：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我知道，电影插曲里的蚕豆花儿，开放的是影片女主角农村姑娘二妹子和影片男主角年轻解放军战士李进纯真、浪漫、甜美的革命爱情故事。

而家乡这蚕豆花儿，开放的则是玲子远离故土、乡亲、发小、同学、好伙伴失落、伤感、无奈的复杂心情……

我爱家乡那沾带着浓浓泥土气息和乡情乡味的蚕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