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泥土

听说你将远渡重洋

到国外开创锦绣前途

送你一把故乡的泥土

它代表我的叮咛和祝福

……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香港著名歌星张明敏先生激情演唱的这首响彻中国大江南北的流行歌曲《送你一把故乡的泥土》，将很多人看来极其平凡而又从来不被人注意的故乡的泥土提升到艺术层面，推举到人情人性高度，注入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从而深深打动海内外每位中华儿女的心。

人们这才对向来匍匐于自己脚下，湮没在江河湖海之中，隐匿在草木百卉里面，铺垫在道路庭院的故乡的泥土重新打量，重新审视，并蓦然觉得生养自己的故乡的泥土原来是那样博大而深厚，淳朴而多情，慈祥而亲切，与自己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血肉关系……

细想想，出生在乡下的每个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哪一个不是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时代开始摸爬滚打在故乡的土地上，光着脚丫在故乡的泥土里到处奔跑，用自己的尿拌和故乡的泥土捏小人儿、小鸟儿、小鸡儿、小羊儿、小狗儿……并用尿泥与石块瓦片“修房子”过家家、玩游戏，开始自己在人世间漫漫人生之旅的。

如此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尽管故乡的泥土沾满他们双手和衣裤，糊满他们脸面和脖颈，使他们终日脏兮兮像一个个小花猫一样，他们不但从来没有嫌弃过它，从来没有讨厌过它，反而成天与它须臾不离厮混在一起，使它成为自己最最廉价、最最忠实、最最亲密无间的开心玩伴。

可以说，是故乡的泥土给了他们童年的欢乐，给了他们生活的情趣，给了他们人生的启萌，也培养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梦想和对成人世界的憧憬……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在农村实行土地分包到户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后。我家分到生产队四五亩良田和三四亩坡地。因为当时家家户户和全国其它地方一样，刚刚走出十年文革缺粮少食的时代，经济基础都很薄弱，手上粮食也不宽余，为了多种粮食、多收获，使家里尽早尽快摆脱贫困，过上富余康乐的幸福生活，作为家里顶梁柱的父亲，长年累月奔波忙碌在我家责任田及责任地里，和家乡的泥土打交道。

早春二月，当料峭寒冷、砭人肌肤的寒风还在大地上四处肆虐、呼啸嘶鸣时，他就早早扛上一把沉重锋利的镢锄来到田野或山坡我家责任田责任地里，挥起镢锄翻挖那一块块板结了一冬的土地，并将翻挖起来的那无数个坚硬如铁的土坷拉砸烂打碎，使故乡的泥土变得松散酥软，有利于春播后的农作物生根、发芽、成长。

盛夏七月，炎阳当头，酷暑炙人，他要么挽起裤腿打着赤脚下到秧田挖排水的沟道，要么钻进包谷地弯腰弓背锄地上的杂草。秧田里乌青稀烂的污泥亲吻着他的腿脚，包谷地里深厚宽广的黄土吸吮着他的汗水。他把自己的虔诚、梦想和期望全随汗水播撒进这故乡干湿不同的泥土里。故乡的泥土就给他秋后稻穗金黄颀长、包谷棒子硕大粗壮的真情回报，使父亲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为家乡的泥土付出心血与汗水，家乡的泥土丝毫没亏待自己。

深秋时节，金风送爽，丹桂飘香，收获过田地里稻谷、包谷、红豆、黄豆、红薯后，他不是吆着牛去犁稻茬田，就是去犁包谷地、红豆地、黄豆地、红薯地，犁铧上翻腾起的一道道整齐有序的波浪似的泥坯，不但像一条条悠长凝重的五线谱一样富含秋韵秋味，还散发着缕缕稻草、包谷秆、红豆秸、黄豆根、红薯蔓等甜蜜醉人的馨香。此时家乡的泥土在父亲眼里，就是一桌色香味俱佳的嗅觉的盛宴，无论怎样敞开肺腑品尝都品尝不够。

十冬腊月，北风呼啸，寒凝大地，小麦、油菜、蚕豆等农作物在无情的严霜重雪欺凌打压下倒伏在地，呈现出一派艰难求生的状况时，他就趁冬闲时间一次次将一担担农家肥挑来施在这些禾苗下泥土上，目的是为了增加泥土的肥力，使这些生命处于困境中的植物尽量多吸收些养分，进而增强抗冻能力，为明年三四月份天气转、大地回春时快速茁壮成长储备能量。

那时在我心目中，故乡的泥土是父亲书写自己理想的稿纸，是父亲描绘自己梦想的画板，当然它也记录了父亲为了丰收尝到的酸甜苦辣，付出的心血汗水，承受的苦乐悲欢。所以，故乡的泥土与父亲建立了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深厚感情。父亲俨然那故乡的泥土一样，默默无闻，平凡质朴，在四季轮回中忍辱负重，辛苦耕耘，从来无怨无悔。

我十八九岁以前一直生活在故乡，无论是风里雨里，还是霜里雪里，都同父亲一样在故乡的泥土里劳作、奔波、行走过，也像一株青涩稚嫩的禾苗在故乡的泥土里挣扎过，更在孩提时代与村里同龄孩子们一起将故乡的泥土和成尿泥玩耍过。故而深深体会到故乡的泥土在自己人生里程里所发挥的作用和产生的影响。

特别是故乡的泥土那种宽厚、朴实、沉默、隐忍的品格，那种只讲奉献，不求索取，在风雨雷电、严寒酷暑中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在我心灵深处刻下深深烙印，并成为自己在纷繁复杂世俗中勇敢跋涉前进的一盏指路明灯。

然而我自十八九岁远离故乡后，几十年来一直工作生活在异地他乡，已很少再见到故乡的泥土，也很少再亲近故乡的泥土。

在外漂泊久了，灵魂和躯体像风筝一样，虽然飞得很高很远，但却总有一种凌空蹈虚之感，很想再踏上故乡的泥土，再次感受儿时和青少年时代与故乡的泥土零距离接触时，它给予我的那种让人踏实、舒坦、亲切、欢欣、慈祥、安宁的感觉，并想闻闻那饱含在故乡泥土里的阳光、水分、青草、花朵、庄稼、果实、乃至粪土质朴无华的气味，使浮躁的灵魂得到安妥，使疲惫的身躯得到歇息。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著名诗人艾青这两句广为人传颂的诗句，之所以能和所有深爱自己故土的人产生共鸣，是因为它也真实准确反映了每个从自己故乡的泥土里站起来，又走出去的游子发自肺腑的共同心声。

我们都是从故乡的泥土里长出来的青苗；我们也都是故乡的泥土养大的孩子。我们的根都在故乡的泥土里。所以不论我们飘萍何处，身居何地，都应深深记住和感念那留着我们童年、少年、青年生活和成长印记，也留着父辈心血和汗水、期望和梦想、拼搏和奋斗的故乡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