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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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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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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能改变什么

一直喜欢读法国作家莫迪亚诺作品,总觉得他是一个风格很独特的作家,既不同于他的前辈作家巴尔扎克、雨果、左拉、纪德、加缪、萨特,也不同于他的同辈作家杜拉斯、罗伯—格里耶、勒克莱齐奥等。但他有一点与他们相同,即亦是大师级作家。刚刚过去的2014年他荣获举世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就充分说明这一点。

案头这本前几天才读完的长篇小说《地平线》,是莫迪亚诺2010年出版的,2012年由复旦大学法语系教授、资深翻译家徐和瑾翻译成中文。虽然在中国问世时间不算长,但同样得到许许多多法国文学迷喜爱。

作品采用倒叙手法,描写了一对恋人在风情浪漫之都巴黎由相亲相爱到突然分离,不知去向,几十年后白发染霜时,才借助互联网这种现代科技手段得以知道下落的故事。

上世纪60年代,让•博斯曼斯跟一位叫玛格丽特•科勒兹的姑娘在巴黎歌剧院前地铁口,被一群乱纷纷的行人挤到墙边,两人由此相识并相爱。姑娘在黎塞留一家代理行当秘书,专门翻译德文信件。她是布列塔尼人,但出生在二战时的柏林。她曾在瑞士洛桑给巴盖里安两个孩子当家庭教师,并与男主人渐生情愫,却被一个以前认识的人布亚瓦尔盯上。为摆脱他的跟踪,她逃到巴黎,布亚瓦尔又像影子一样接踵而至。她得时时提防着他。博斯曼斯也在不停地变换住所,以躲避没有承担母亲责任却时常缠住他来要钱的红发母亲,加上她的继父——一个模样像还俗教士的德国男子。玛格丽特在巴黎找到一份给法学教授费尔纳当家庭教师的工作,博斯曼斯则在主要出售神秘学书籍的沙漏书店做事,并开始写作。后来,玛格丽特被费尔纳夫妇莫名其妙地解雇。在沙漏书店,她又认识了普雷特尔医生,应邀到他家里继续当家庭教师。可惜好景不长,普雷特尔医生的另一重身份是某新宗教组织代言人,由于纠集了一伙男女施展巫术,普雷特尔夫妇俩被警察逮捕。玛格丽特也因护照到期遭警察局传唤。在把医生儿子彼得送到指定地点后,她立刻乘火车逃往柏林,从此销声匿迹。四十年后,已经成为作家的博斯曼斯在网上查到玛格丽特行踪——她在柏林开一家名为“拉季伊尼科夫”的书店,于是放下手头上一切,匆匆前往柏林寻找昔日的情人。

四十年漫漫时光,人世间不知多少东西发生改变,花会枯,叶会衰,人会老……唯一不能改变的,是埋藏在他们心中的那份曾经拥有的真爱。博斯曼斯和马格利特这对恋人,生来就命途多桀,不得安宁。成年后,他们不但为生存寄人篱下,四处奔波,还时时刻刻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红发女人和布亚瓦尔等人跟踪纠缠,爱虽然为这对同命相连的边缘人带来了欢乐,支撑了人生,但也给他们带来了负担。居无定处的生存状况,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几乎使他们身心俱碎、万念俱灰。更可怕的是,政治的压力还突然降临到这对真心相爱的恋人头上,为了自由和逃命,他们不得不仓猝分手,各奔东西,在四十年彼此音信杳无的漫长岁月中,挨受孤独思念之苦,那份无奈、那份痛楚、那份煎熬、那份折磨……怕只有一个个随风而去的春花秋月和落雨飞雪知道。

以前读英国女作家夏绿蒂·勃朗特作品《简爱》时,由于年轻,阅历少,体会不到女主人公简爱在多年后化为一片废墟的桑菲尔德庄园见到已坐在轮椅上双目失明的罗切斯特的那种复杂微妙心情。如今想来,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老少恋人重逢,不仅是一种人生际会,还是一种命运的必然。爱使他们忘记了年龄、忘记了残疾、忘记了代沟,为他们的人生谱写出精彩。本书男女主人公博斯曼斯和马格利特,实际上亦如罗切斯特和简爱一样,尽管岁月递嬗,时光流逝,但永存于他们心中的那种真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因岁月风尘的磨砺,益发牢固,益发清晰,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一道永恒亮丽的风景……

全书尽管悬疑重重,充满玄学意蕴,但最大的谜团,还是博斯曼斯和玛格丽特相识想爱前的身世。作者尽管没在作品中进行交代,但读者能从文中几个若隐若现如幽灵般的人物身上感知到。博斯曼斯逃避红发母亲和德国继父,玛格丽特逃避布亚瓦尔,表面看来是在逃避三个具体的人,实际上是在逃避二战强加到这对年轻恋人身上的阴影。他们有情人不能花前月下缠绵,不能成为长相厮守的美眷,颠沛流离,惊恐度日,深层原因还是二战这只虽已过去但还犹存的魔掌,在无形中左右着他们的人生。

在故事编排上,莫迪亚诺有一种独特才能,就是把一个本来完整的故事拆分、肢解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碎块,然后站在当前时间点上,通过回忆、调查、采访、了解,甚至侦探等手段,将之重新拼贴组合。这样就形成一种全方位、多时空、多视角、多层次叙述,避免单线叙事的浅薄直白。读者能在其制造的一个个悬念、一重重迷宫、一条条走廊里,得到深邃丰沛的审美享受。此种叙事法有点类似一名刑警到命案现场办案,把主要人物现实的、过去的以及与之相关的各种零零碎碎线索收集归拢到一起,经过分析比照后,才用文字写出反映整个案情的卷宗。其也与2010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的结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有相像之处。

莫迪亚诺所有作品中人物给人的最强烈印象,可用美国著名意象派诗人庞德名诗《地铁车站》中的诗句“人群中这些面庞的闪现;湿漉漉的黑树干上的花瓣”来概括。无论是《缓刑》中埃莱娜、阿妮、马蒂尔德也好,还是《青春咖啡馆》里露姬、大学生、盖世里、罗兰也好,抑或是《暗店街》里于特、居依、嘉利娜、布兰特、吉尔伯特、弗雷迪也好,都和本书里博斯曼斯、玛格丽特、红衣女人、布亚瓦儿、费尔纳教授、普雷特尔医生相似,全是些面目模糊,你不知道他们过去,也不晓得他们未来,还不了解他们身高、长相、胖瘦,只在叙述者创造的缥缈时空里浮游出没的符号,颇具神秘色彩。也正是因为这种神秘色彩,作品才有了丰富广阔的想象空间,符合莫迪亚诺一向推崇和欣赏的美国作家海明威关于小说美学的“冰山理论”:一部好的小说,就应该像一座冰山,三分之一在水上,三分之二在水下。

其实,莫迪亚诺迄今为止的20部形式和内容皆含蓄深沉的作品,都是对海明威“冰山理论”的绝佳诠释。

(说明:此文发表于《中国国土资源报》,《地平线》由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6月出版,译者:徐和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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