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捕鳝

“咕儿呱”、“咕呱呱呱”、“咕呱咕呱”、“呱咕呱”……

陕南农村初夏的夜晚，月明星灿，热风吹拂，是青蛙们的世界。

这些白天安安静静缄口不语休息了整整一天的小动物们，一到夜幕降临时分，就纷纷张开嘴巴，亮开嗓门，在村外堰塘里，水沟中，和刚刚插上秧的水田里，大声叫个不停，使初夏的夜晚仿佛有无数个风格不同、音量大小有别、韵味差异很大的歌手在田野互相赛歌子那般，放声高唱，吵闹得田野和村庄没一刻儿安宁。

这个时候的黄鳝，是一年当中味道最鲜美、营养丰富的时候。这个季节，也正是一年当中捕鳝的最佳时间。

因为那些在泥土下潜伏了秋、冬、春三个季节的黄鳝们，此时都趁天气渐热和夜色掩蔽，从洞穴钻出来，裸露在秧田、堰塘、水沟水下污泥表面，一是乘凉，二是找食吃，如果此时拿着手电筒去秧田、堰塘、水沟边照着寻找并捕捉它们，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此时身在异乡的我，不由自主想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初夏的夜晚，我年龄尚小还在老家时，大伯的儿子林生领着我去村外秧田捕鳝的情景。

林生比我大三四岁，当时正上初中二年级，细高个，黑眼晴，聪明机灵，己有两三年捕鳝经验。

他每次只要去捕捉黄鳝，都能捕捉大半篓子，大约七八斤，然后拿到集市上去一卖，能换到好几块钱，然后用这些钱去买小人书、作业本、钢笔、圆规、三角尺等学习用品，偶尔还买一大把香喷喷、甜蜜蜜的水果糖，放进嘴里不停用舌头嘘溜嘘溜抿着吃，惹得村里很多孩子好羡慕。

他为了捕鳝，专门制办了三样家业：一个外壳明晃晃镀镍的可装两节干电池的手电筒，一个用细竹篾条编成的肚大口小形如菜坛的小竹篓，一个用三片约五六十公分长、六七公分宽的竹板做成的黄鳝夹。

那天是个星期六，晚上天刚黑定，我去山上放了牛回到家，才把牛赶进牛圈。林生就肩挎竹篓，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拿着黄鳝夹来喊我跟他去捕鳝。

他说学校最近没粉笔了，学校釆购员也没及时买回来，老师上课没法在黑板上写字、画图，让所有学生暂时自学和做作业。等学校把粉笔买回来了再继续上课。他说他想今晚捕些黄鳝，明天星期天拿到集市上去卖了，换点钱先去镇上文具店给学校买几十盒粉笔解解急。

我从来没有参与过夜间捕鳝的事，一听他要叫我今晚跟他一起去捕鳝，觉得新鲜又好奇，立即来了兴致，就去正在热气腾腾的厨房忙着给全家做晚饭的母亲打了声招呼，连晚饭也没吃，就跟林生沿村子里通往村外田野的那条坑坑包包的泥土小路往田野走去。

因为时令已到五月下旬，天气比较炎热了，只见一望无际的田野被一层淡灰色的夜幕笼罩着，一块块方形、长条形、三角形、马蹄形、簸箕形的秧田里的积水，在月光照耀下，像平静的镜面泛着亮光，镶嵌在黑丝绒一样的天庭上的一颗颗繁星倒映在秧田的水里，如灯光般闪烁不定，缕缕夹杂着秧田湿润气息的热风从前面吹来，使水田里一撮撮刚插上不久的青青的秧苗东摇西摆。阵阵蛙声在田野四处鸣叫，打破这夏夜的寂静。

林生领着我一踏上一块四方形秧田细溜溜、湿漉漉的田坎，就“嘘”一声挥起右手给我做了个让我止步的动作，并悄声对我说，现在走路时脚步要放轻一些，尽量不要弄出响动，以免把黄鳝惊走，一边将黄鳝夹和竹篓递到我手上，又对我说，他打着手电照着秧田里的水找黄鳝，一旦找到黄鳝，我就赶紧把黄鳝夹递给他，他好夹黄鳝。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就一手拎着竹篓，一手拿着黄鳝夹，迈着轻细的步子，跟着微微弯下腰用明晃晃的手电照着秧田边水面，聚精会神找黄鳝的林生沿田坎慢慢往前走，刚往前走了有十几公尺，一条又粗又长，脊背为黑色，肚皮为黄色，分量足有三四两的黄鳝就出现我们眼前。

只见那条黄鳝静静卧在秧田水下秧苗根旁边稀泥上，长长的身体蜷了个约180度弧形的弯，一动不动，仿佛在睡大睡。

我们立即停下脚步，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把它惊跑。同时我赶紧把黄鳝夹递给林生。林生也把手电递给我，并示意我用手电继续把黄鳝照着，他好夹黄鳝。

我按他的意思用手电光分毫不移地把那条黄鳝照着。林生打开黄鳝夹，两手紧紧攥着黄鳝夹两个手柄，小心翼翼地慢慢把张开大口的黄鳝夹向水里的黄鳝伸去，可黄鳝夹顶端刚挨到水面，还没凑近黄鳝，那条狡猾的黄鳝就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将尾巴使劲啪啦一甩，哧溜一下飞快向秧田中间窜去，转眼跑得无踪无影，只见水田里它跑过的路径泛起一股细长如草绳的浑浊的水印。

林生只好和我遗憾地离开这里，继续沿田坎往前找去。

离开这个四方形秧田后，我们来到位于一个大土坎下的一块马蹄形秧田边，在这里我们运气比较好，连续用黄鳝夹夹到七八条黄鳝。紧接着我们又从这块秧田转到那块秧田，从这道梁转到那道梁，从这个湾转到那个湾，跑了好多地方，整整光顾了几十块大小不同、形状各异、位置也高低不一样的秧田，终于大获全胜，总共夹到一百多条长短不一、粗细有别、总重量足有十一二斤的黄鳝，到了深夜凌晨两点多才高高兴兴回到家里。

第二天天蒙蒙亮，鸡叫声还在村里这一声那一声响着，晨风轻拂，残月在天，林生就拎着装着黄鳝的沉甸甸的黄鳝篓急急向县城集市上走去。他要赶早趁黄鳝还都活蹦乱跳，十分新鲜，卖个好价钱。

林生那篓黄鳝整整十二斤，按五毛钱一斤卖，总共卖了六块钱。他把那六块钱拿上去镇上文具店买了二十盒白色和彩色皆有的粉笔，还剩八毛多钱。为了感谢我昨晚几乎一整夜陪他捕黄鳝，他用那八毛多钱给我买了十几颗美观漂亮、甜蜜诱人、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吃过的水果糖，表示对我犒赏。

星期一上学，林生把那二十盒粉笔拿到学校一交给自己女班主任张春兰老师。张老师不仅非常高兴，还当着全班学生表扬了他。

她说，林生同学急学校所急，想学校所想，星期六晚上牺牲休息时间去田间捕黄鳝卖了为学校买粉笔，解学校燃眉之急，值得表扬。全班同学都禁不住啪啪啪啪啪拍手热烈为林生鼓掌。她还说，黄鳝对秧田不利，因为它们老爱在秧田坎上打洞，经常造成秧田漏水，使秧田干旱，使秧苗枯死。林生捕黄鳝，其实也是在为农民除害。全班同学再次啪啪啪啪啪热烈为林生鼓掌。

林生听着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掌声，满脸微笑，十分高兴。

我也为自己前天夜里能和林生去捕鳝，为学校和乡亲们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心里乐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