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命的深度思考

一个寒气袭人的深冬之夜，我读完了荣获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莫言长篇小说《蛙》。

这部堪称莫言代表作的巨著，以新颖的结构，复杂的人物，深刻的思想，强烈的现实感，使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小说以剧作家蝌蚪写给日本友人杉义谷人的四封信和一部话剧为线索，将书信、叙事、戏剧巧妙结合起来，以有别于当代中国乃至世界文坛任何一部作品的新颖结构，塑造了莫言文学地理图标“高密东北乡”很多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姑姑、陈鼻、陈耳、陈眉、王脚、王肝、王胆、袁腮、肖上唇、小狮子等。

其中着墨最多、也是作家重点塑造的人物姑姑，刻画得最为成功。在这个人物身上，不仅倾注了作家关于人性、道德、伦理、政治等的思考，还承载了历史及社会丰富的内涵，有着极强震撼力。

姑姑的真实名字叫万心，和作品的叙述者“我”，也即剧作家蝌蚪万小跑同宗同族同姓，是革命先烈的后代。共和国成立伊始，她就学会了新式接生法，成为高密东北乡一名乡村妇科医生。她忠于职守，任劳任怨，常年不辞辛苦地奔波穿梭在农村基层一线，亲手将一个个血赤赤的婴儿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成为无数个新生命的守护神，也成为无数个母亲的呵护者。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后，她忠实地执行计划生育政策，不但将一个个计划外怀孕的妇女的孩子引产掉，还强制那些计划外怀了孕而又千方百计逃避计划生育政策，想将孩子生下的妇女去公社医院引产，既造成了很多新生命的夭折，又使耿秀莲、王仁美、王胆等身怀六甲的母亲意外失去生命。为此，她赢得了美名，也落下了骂名，并经受了人身伤害、生命威胁等，个人感情生活也屡遭挫折。她的一生，充满矛盾和悖论，充满传奇和戏剧性，有苦有乐，有酸有甜。退休后，她常常静处一室，独自反思自己几十年的所作所为，在为自己亲手迎来的一个个生命高兴的同时，又为自己亲手毁掉的一个个生命伤感。在这种矛盾心态中，打发着生命的余年。

众所周知，计划生育曾经是中国一项基本国策。这项国策要想得到落实，要想取得实际效果，就必须有一大批万心这样的基层工作者。而在多子多福、养儿传宗接代思想还相当严重的当今中国农村，要推行和实施这一政策又何其艰难。万心正是在这一时代背景下践行这一政策的。这就势必造成她与那些想要超生的群众关系的对立，使她的工作开展起来极为艰难，举步维艰，甚至在万不得已时，不得不动用一些看上去很不人道的手段，从而把她推上风口浪尖，时时刻刻成为高密东北乡舆论的中心，群众关注的焦点，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在作者笔下，姑姑既泼辣，又胆小；既充满爱心，又冷酷无情；既精明干练，又愚讷保守；既一往无前，又有所顾及……呈现出性格的多面性和人性的复杂性。这一切，其实都是由她从事的工作和所处环境所决定的，并不是天性使然。作者只不过很精当很准确地把她揭示了出来而已。

本书立意很高，作者并没站在某一狭隘的个体或集团角度思考问题，而是站在全人类的高度思考问题，探索了“人口与资源、人口与社会、人口与发展”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不单是走向现代化过程中的中国所面临的，也是当今世界所有不同意识形态、不同社会制度、不同宗教信仰国家所共同面临的，具有人类的“通感”和“普遍性”。所以其自2009年一出版就在国内外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得到广泛好评。

本书在叙事方法上，一改莫言以往在《红高粱》《丰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劳》等作品中那种汪洋恣肆、天马行空般的叙述，无论是故事情节铺排也好，文字处理也好，情感运用也好，结构延展也好，都有所节制和收敛，做到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收放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其中还适时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手法，将幻想和现实、梦境和现实巧妙融为一体，整部作品呈现出一种含蓄美、简约美、幽邃美，给读者留下很大思考和审美空间。

该书是莫言酝酿十余年、笔耕四载、三易其稿、潜心打造的一部触及国人灵魂最痛处的精品力作，2011年曾荣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作品内容时间跨度将近六十年，不但囊括了中国农村六十年波澜起伏的生育史，还包含了中国社会六十年风云变幻的变迁史。我们从书中形形色色人物身上，可以清晰看到建国以来六十年不同时期社会状况，为我们反思历史，关照现实，规划未来，认识生命，体察民生，提供了生动可靠的文本。

（说明：此文发表于《中国劳动保障报》，《蛙》2009年12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11年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