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气萌动、万物开始复苏的初春时节。料峭寒意中,连续几场霏霏小雨下过后,为寒冷的严冬铁钳般的巨手钳制了一冬的乡下枯黄衰萎的田间地头,山野陌上,渐渐呈现出一派绒绒绿意……
星期天,久居闹市的我与妻子、儿子一家三口告别了终日车来人往、市声扰攘的都市,来到郊外静谧恬雅的乡间寻春踏青,看着那坡前岗头绿草丛中随处可见的一棵棵绿茵茵、毛茸茸的野菜,立即就想起故乡,想起故乡那蓬蓬勃勃生长在田间地头、沟渠道畔、篱前院边的一棵棵野菜。一种亲情禁不住蓦然间油然而生,并使我这颗和它暌违已久的游子心里立即涌起一阵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欣喜……
我的故乡是一个丘陵地带,那里岗峦起伏、河渠纵横,肥沃的土地再加上湿润的气候,使各种植物都可以生长。故而,野菜在那里自然也生长得十分茂盛不说,种类也非常繁多。什么荠荠菜、刺刺菜、灰灰菜、野萝卜缨子、鹅儿肠、酸溜溜……应有尽有。
每年春天,气候只要稍稍一转暖,再加上几场润物无声的小雨下过之后,它们就都迫不及待地从泥土下面钻出来了。那带着一层薄薄绒毛的绿绿的叶片和嫰闪闪、脆生生的叶芽儿,看上去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经过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阵痛后新生的婴儿一样,煞是可爱。它们密密麻麻、挨挨挤挤、不择地势、不选环境地生长在村前村后、田间道旁、河湾渠畔的任何一个地方,把那里打扮得绿意冉冉、生机盎然。为一向颇为贫困的家乡土地增添了不少美丽。
在我幼小的时候,饱读了一肚子诗书、且能写会画的父亲被错误地打成右派后从县政府回到老家。在劳动种田的间隙,他常常把一本已翻得封面和书页都已破烂不堪的《诗经》拿出来小声朗读,同时也让我这个当时刚刚能够咿呀学语的孩子跟上他读。我除了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等诗句记得滚瓜烂熟外,还将“春日迟迟,采蘩祁祁”两句诗记得刻骨铭心。
当时因为年幼,我根本不懂“采蘩祁祁”是什么意思,让父亲解释,父亲就说那是古人春日在田间地头忙活着剜野菜的意思。
从那时起,我就懵懵懂懂地知道我们中国人采食野菜的历史原来已经非常非常久远了。
那些年在家乡生活困难时期,我还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生产队分配的那点儿粮食根本就不够吃,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份,家里几乎要断炊。看着自己一个个嗷嗷待哺、脸色菜青的孩子成天饥饿难耐的样子,母亲实在不忍心,就让我们兄妹几个一人拿上一把小刀、提上一个竹篮,去村外的田间地头,坡梁沟畔剜野菜。等我们把野菜剜回家后,母亲就张罗着和我们一块儿说说笑笑地摘去尚连带在上面的一片片小小的黄叶儿,然后将它们拎到沟渠里去淘洗干净,要么与杂粮搅拌在一起蒸煮着吃,要么用开水烫过后凉拌着吃,其口感虽然粗慥、味道中也夹杂着几许淡淡的苦涩,但它毕竟帮助我们一家人度过了许多饥馑的时光,并把我们姊妹六个养大成人……
如今,我已远离故乡,住进了城市,成了飘泊异土他乡的游子,几乎再也见不到野菜。并且随着无情的岁月的流逝,它的影子也似乎渐渐从我记忆中淡去……
尽管如此,但我却还总固执地认为:无论何时何地,它在我心目中淡去的只是那种外在的形象,而它那早已融汇在我生命深处的那份深深的故乡情、悠远的诗意、以及养育之恩,却是什么时候也淡忘不了、拂拭不去的……
(说明:此文发表于《中国电力报》《西北电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