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老家储存各种杂物的阁楼上,停放着一辆已十分老旧的自行车,油漆剥落,锈迹斑斑,浑身落满灰尘,如一位经历了岁月太多风霜雪雨的老人,看上去满是沧桑……
母亲很多次清理阁楼上废旧物品时,觉得它既占地方,又没什么用处,想把它当废品卖掉,可我和两个弟弟始终没让她卖。因为这辆自行车不仅承载着已逝父亲的心血,还承载着我和两个弟弟青春时期远途求学的记忆,我们与它有着很深的感情……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离家约二十多公里地外一个小镇上一所县重点中学住校读书。那时因为国家刚刚改革开放不久,所有家庭经济条件都还十分差,加之在这所中学上高中的学生百分之九十八九左右都是从农村来的,大伙根本没钱,故而每天早、中、晚三顿饭在学校食堂就餐,都不可能像现在住校就读的中学生一样,仅向学校食堂付点钱刷刷卡就可以搞定。而是必须从家里拿钱拿粮来,从学校食堂换些菜票和饭票,才能在学校食堂买菜买饭就餐。因而每个星期星期六上半天课后一放学,全校学生最急切地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赶紧纷纷回家从父母那拿下个星期吃用的钱粮。
由于我家离学校很远,且学校与我家之间坡梁纵横,起伏不定,地况复杂,交通很差,每个星期天下午我从家里用一个白布口袋装上八九斤粮食(大米或白面)返回学校时,都要扛在肩上走十几公里泥土小路,然后才能在一条柏油马路边搭乘公共汽车回到学校。这样不仅十分辛苦不说,有时遇到刮风下雨天气,道路泥泞滑溜走得慢一点,耽搁了时间,错过最后一班公共汽车,还要再步行十几公里路,天擦黑才能赶回学校。
这样辛苦奔波整整一学期后,父亲决定给我买一辆自行车。一是为我往返学校和家庭提供方便和快捷,二是为我往学校拿粮食节省力气。
可买一辆自行车最少得两百四五十块钱。当时的两百四五十块钱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也不是一笔小开支,况且家里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多钱。
为了凑够这笔买自行车的钱,父亲把家里鸡鸭、猪仔、旱烟叶全部卖了还不够,于是就上山挖半夏、党参、黄茋、天花、倒挂牛等野生中药材去中药铺卖换钱。
那些野生中药材大都生长在大山中悬崖峭壁上石缝里,要挖它们不但费时费力不说,还要冒很大风险。
有一次,父亲为挖一株长在中梁山北侧一座三四十公尺高的又陡又高悬崖上的倒挂牛,一路攀岩牵草、披荆斩棘好不容易爬上悬崖,可还没等他接近那株长得根深叶茂、十分粗壮的道挂牛,隐藏在倒挂牛枝叶下的葫芦豹蜂就突然向他袭来。一急之下,父亲本能地低头弯腰,双臂抱头,倒地向一旁荆丛中滚去,躲避密密麻麻、嗡嗡大叫、气势汹汹的一个个小指头蛋大的黄色葫芦豹蜂叮咬。尽管如此,他脸上和额头上、眼晴上,还是有三四处地方被凶猛的葫芦豹蜂蜇伤。整个脸面、眼晴和额头,瞬间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鼓鼓胀胀,好多日子肿胀难消,疼痛不堪。
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到家里一见到父亲那个面目全非的样子,眼里禁不住倏地流出伤心的泪水。可向来坚强乐观的父亲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反而笑呵呵神情轻松地安慰我说不要伤心,不就是被几只蜂子叮了一下吗?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在家休息七八天后,蜇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父亲就又继续背上背篼、扛上镢锄上山挖药材。
这样到了我高一第二学期中期的时候,他就凭自己的勤劳凑够了买一辆自行车的钱。于是就于一个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上午,高高兴兴去汉中市一家五金商店买回一辆全身上下锃光明亮、气派漂亮的崭新的黑色“鞍山牌”自行车。
我星期六从学校回到家一看见它,心里骤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
以后两年多时间里,我每周星期六都骑着这辆自行车从学校回到家里,星期天下午又骑着它载着钱粮从家里返回学校。
这辆自行车不但给我往返学校带来极大便捷,为我节省下大量时间全身心投入学习,还为我解除肩扛着粮食步行和搭乘公共汽车去学校的辛苦,我打心底里感谢父亲。
我高中毕业考上大学离开家乡后,两个弟弟又相继考入我上高中的那所学校。
他们在那求学的时间里,每周周六周日往返学校和我家,继续骑着父亲为我买的那辆自行车。
那辆自行车依旧像一头默不作声、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样,不论寒热,不管冷暖,亦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载着他们马不停蹄地在田野上奔波,直到把他们也先后送进大学才停歇下来。
如今,那辆放置在我老家阁楼上的自行车尽管已经破破烂烂,老旧不堪,积满灰尘,没人再骑,但我和两个弟弟仍然视它为宝贝,不愿将它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