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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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下旬至9月中旬，秋高气爽，秋阳灿烂，正是家乡汉中平原如火如荼收水稻的季节……
此时，只要你漫步乡下，随处都能见到一片片田野里、一条条川道中、一块块河滩上，以及一座座丘冈上从早到晚忙忙碌碌收割水稻的人。
人们或用小型脚踏式脱粒机打稻子，或用传统的拌桶打稻子，将一把把沉甸甸的水稻上金黄的谷粒儿打下来后，立即就地顺手抽来六七根稻草，把一大把一大把集中在一起的湿津津的生鲜稻草从谷梢和谷秆连接部位绾一个圆圈儿牢牢捆扎住，一个个高低相同、美观漂亮、宛若孩童般的稻草个儿就做成了。
这些稻草个儿密密麻麻、安安静静站立在空荡荡的稻茬田里，炽热的秋阳一照，浑身上下不但放射出金灿灿的亮光，还散发出丝丝缕缕甘甜味、稻香味、水腥味、泥土味、太阳味等好几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的十分好闻的气味……
我非常喜欢这一个个仿佛童话中人物般的稻草个儿，因为它们不仅是家乡金秋收获的象征，还是家乡父老乡亲们进入一段与稻草相依相偎、相亲相爱生活的开始。
稻草在家乡有着广泛用途，作用也非常重要，所以家乡的人们向来都很珍爱它们。
每年一等这些刚刚打下谷粒儿的稻草在田野连续多个大太阳照晒下一晒干，每根稻草都变得干绷绷没一丝儿水汽，乡亲们就不是用尖担挑着，就是用背篼背着，或是用架子车拉着，把它们纷纷运回村子，要么打成捆码放在房前屋后房檐下，要么堆成堆放置在柴房里，要么叠摞在院坝边垛成一个个高高的蘑菇形稻草垛，然后根据需要一点点慢慢使用它们。
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家乡的稻草主要被乡亲们用在以下7个方面：一是盖房；二是当柴禾；三是铺床；四是喂耕牛；五是搓草绳；六是编草帘；七是打草鞋。
这7个方面与家乡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以及耕牛息息相关，故而家乡人们跟稻草建立起深厚感情。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初，农村普遍都还很贫穷，谁家要盖一间或几间泥坯房子，房顶能盖上坚固耐用瓦片的少之又少，大多数人家只能用生产队分配给每家每户不用花钱的稻草盖房顶。稻草盖成的房顶虽没有瓦片盖成的房顶使用的年限长，但照样可以遮风挡雨，且到了冬天因房顶被稻草遮盖得密不透风，寒气进不了房间，房子里很温暖，为此人们少挨了好多冻。
那时由于燃料匮乏，每年水稻收过后，每家人在土灶上炒菜做饭、烧水煮肉、点豆腐搅凉粉等，灶膛里燃烧的，既不是煤炭，也不是煤气天然气，而是稻草。大家把一把把稻草弯折起来，做成一个个棒槌形草疙瘩，放进灶膛用火柴点燃，一阵灰白的袅袅烟气冒过后，一缕缕柔韧如红色绸缎般的火苗就呼呼向上飘起，不停舔舐着黑黑的铁锅底。要不了多大工夫，铁锅里水就咝咝作响，饭菜随之飘出诱人的香味。稻草给每个家庭平添浓浓的烟火气。
稻草有着很好的柔韧性，吸潮能力极强，村里许多人家缺棉少絮，没有褥子，都把它们铺在床上当褥子。而等过一段时间它们吸收了水分发潮变硬时，乡亲们就把它们从床上揭起来，抱到屋外院坝地里太阳下晒一晒，等晒得彭松干燥、散发着一股热烘烘的太阳味时，再次把它们抱进屋铺床上。这种稻草做成的“褥子”虽然十分简陋朴素，但人们夜里躺在上面感到非常柔软舒适、温馨踏实，很快进入甜蜜的梦乡。
家乡的冬天，从每年十一二月份到次年三四月份，草枯树秃，山寒水瘦，万物凋敝，了无生气。整整四五个月时间里，承担着犁田耙地和拉车运货等重任的耕牛们，根本没有青草和其它食物可吃。为了让这些宝贵的家畜熬过寒冬、不被饿死，乡亲们都把秋天专门储存下来的干稻草，用铡刀切割成一节节三五寸长的草节儿喂耕牛。这些干稻草节儿尽管缺乏维生素，只有粗纤维和少量微量元素，营养极为有限，耕牛们吃进嘴里咀嚼起来喀哧喀哧直响，但它们毕竟给此时无任何食物可吃的饥饿的耕牛补充了几丝能量，保住了生命，从而使得它们顺利繁衍生息，在乡亲们春耕、夏耘、秋播等繁重劳动中成为必不少的帮手，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上小学那些年，每年一到冬天农闲时节，在村子里见到乡亲们一天到晚干得最多的事情是用稻草搓草绳和编草帘。草绳是农家必备之物，夏收秋收各种粮食和秸秆要用尖担挑着或用架子车拉着往家里运输，必须先用草绳把它们捆绑起来，否则它们就一盘散沙，没法成规模运输。草绳此时犹如一副副善解人意及时伸到乡亲们跟前的左膀右臂，给他（她）们帮了大忙。草帘是农家柴房、栏圈和庄稼地常用的东西。柴房、栏圈没有门扇，乡亲们就在柴房和栏圈门口挂一个稻草编织成的长方形草帘，借以挡风御寒。另外，乡亲们为帮助庄稼地里一些过冬植物抵御霜雪欺压、寒流袭击，还常用温暖的草帘遮盖住那些禾苗瘦弱幼小的身躯，防冻保温，从而让它们安全过冬。
稻草与家乡父老乡亲们最最亲密无间的时候，是将它们打成一双双漂亮美观、简单实用的草鞋。盛夏时节，炎暑炙人，人们为了防暑降温，清凉爽快，常把一根根稻草用水浸湿，然后在专门用来打草鞋的鞋耙上精心打造成一双双草鞋穿脚上。这些草鞋保持了稻草自然本色，金黄柔软，美观大方，穿在脚上四面透风，走起路来既轻松，又富有弹性，且从来不出脚汗，让人感到非常舒服，深得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喜爱。与此同时，有的人家还把打出的多余草鞋用担子挑到集市上卖，为家里换几个钱，买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之类，改善家里生活，方便妇女们缝衣补裤。
在我心目中，稻草虽然是农民们在中国乡土大地上辛勤种植出的一种农作物秸秆，看上去其貌不扬，极为平凡，但它又是泥土的孩子，是孕育白花花稻米的母亲，更是与家乡勤劳、智慧、善良的父老乡亲们生存生活紧密融为一体的一位可亲可敬的忠实伴侣。
所以我向来热爱那些默默无闻、甘于奉献、质朴无华、饱含乡土气息，曾经支撑起家乡一个个贫困岁月的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