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保彦
网站用户
初读2008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战争》这本书，像在漆黑的夏夜仰头观看天上闪烁不停的万千流星，满眼晕眩，满脑子光点，怎么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再读这本书，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就渐渐消失，代之而来的，是一种激动、一种快感、一种欣喜……心里禁不住惊叹道：哦！这个勒克莱齐奥，伟大的勒克莱齐奥！
《战争》是一部长篇小说，18万多字，与作者成名作也是处女作《诉讼笔录》相比，如果说《诉讼笔录》中还有一个人物亚当·波洛的话，而《战争》中就什么人物也没有了。其不但没有人物，甚至连时间、地点、事件也没有，总之一切传统小说所具有的要素它都没有，有的只是众多词汇和电影镜头般闪过的天空、森林、河流、大街、歌厅、酒吧、电杆、道路、房屋等拥挤不堪的物质世界。其中仅出现过的人Bea．B姑娘和X先生，也只是引导我们进入小说所设置的一个个碎片般的符号。Bea．B姑娘和X先生见过面，彼此有书信、有对话，照理来说，之间应该发生点什么事情吧?诸如恋爱呀、肌肤情呀、感情纠葛呀、甚至吵架拌嘴呀等等红尘琐事……但他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Bea．B姑娘带领我们穿越一个深邃幽密的物质之城，这个城类似巴黎，但又好像不是。应该是整个人类身陷其中的毁灭之城。她走在这座城里，紧紧地牵引着我们的目光，使我们看到了大街、道路、商店、车站、机场、咖啡馆、垃圾场、地道，还看到各式各样符号：文字、点、线、圈、叉、淫画。最后，当我们看见到处是危险、爆炸，是不堪一击的物质世界时，她消失了。她从来处来，又往来处去。而X先生则驾着汽车，带领我们去追逐大街上惊慌失措的人们，他出其不意，带领我们走进自己精神世界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人类以自己聪明才智创造了一个什么东西都有的物质世界，这个物质世界的诸多诱惑又促使人类向更大的欲望迈进。于是，贪婪、倾轧、掠夺日复一日不断累加，超过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限度，最终就导致了毁灭家园、生命、乃至人的精神世界的战争。这也许就是勒克莱齐奥通过他这部万花筒式的小说所要揭示和告诉我们的吧?人类用自己建立起来的强大文明来毁灭文明，是多大的不幸和悲哀啊!
《战争》语言精短密实，仿佛一架扣动扳机的机关枪“嘎嘎”不停射出的子弹，快速、灼烫、有力，发发击中你的心灵，让你在阅读中没有喘息的机会。这种没有故事、没有情节、没有悬念的散文化写作，像一堆无骨的散肉，缺乏支撑，很容易堕入虚无，而要想打动读者，抓住读者，就更为困难，若不是功力非凡的文学大师，在小说创作上是断不敢冒这样的险的。
现代小说，自二十世纪下半叶以降，已发生了深刻变化，即不以讲故事为主旨。作家们为了用一种更好的方法来描写、反映、概括这个日益变得复杂、混乱、浮躁、无序的世界，展现世界本来面目，纷纷用彻底迥异于以前的方法来创作。其文本表现出“内容庞杂，时空错乱，人物淡化，形式含混”等特征。代表作家有乔伊斯、福克纳、卡夫卡、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等，而向来富有艺术创新精神的法兰西民族，则涌现出萨特、加缪、西蒙、罗伯－格里耶、杜拉斯、勒克莱齐奥等一大批革新现代小说的巨匠。他们在创作上不仅取得举世公认的巨大成就，还在全世界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引领着世界文学潮流。
《战争》是这个物质世界上发生的一场战争，其实也是勒克莱齐奥这位文学冒险家在创作上向我们发动的一场战争，神奇而宏大，博奥而精深……
（说明：此文发表于《中国劳动保障报》《西北电力报》，《战争》由译林出版社1994年12月出版，译者 ：袁筱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