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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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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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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永远的山路上……

已是多少次行走在这条回家的山路上了?我已记不清楚……

天空灰暗、阴云低垂,深冬的寒意无情地侵袭着这里的一切,使路两边所有光秃秃的树木、深深的山谷、空荡荡的山坡地、枯萎的野草、高高低低的山峦,都像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笼罩着一层悲哀的神情。

我是听见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从遥远的异地他乡急匆匆乘坐火车赶回来的。

一踏上这条熟悉而又险峻、狭窄而又弯曲的回家的山路,心情就格外沉重、格外复杂,往事禁不住一幕幕涌上心头,浮现在眼前……

记得上初三那年冬天,一直在县城住校就读的我只有13岁,个儿矮小,身材瘦削。

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回家时,阴沉沉的天在刮过一阵凶猛的大北风后,突然下起铺天盖地大雪。

不一会儿工夫,天地间就一片洁白。

雪不仅掩盖了山坡、庄稼地,还覆盖了树木,当然也把我回家的这条山路深埋进一片虚无中。

为安全起见,我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以免滑倒跌进深深的山谷。所以行走的速度非常慢。

即使如此,我还是连摔了好几跤,弄得全身上下、鼻子眼睛一片粉白,以致天黑时候,我才走了这条路一半。

寒冷和恐惧突然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我,我禁不住悄然流出眼泪……

正在这时,瘦弱的父亲拄着一根皮色皱皱巴巴的橡树棍,从前面山弯儿下趔趔趄趄向我走来。脚下不时发出咯吱咯吱脆响。

他在黑暗中大老远一看见我,就笑呵呵伸出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快步迎上来,将我瘦小的身体揽进他宽大的怀里。并用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握着我一双小手,一边为我擦干眼泪,一边呵护着我向家里走去。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那年,拿到学校毕业分配派遣证,我没急着去单位报到,而是先回了趟家。

那天依稀是一个炎热的七月天。火红的太阳高悬在头顶。照晒得地面好像不时往上飘火。

空气闷热异常,树叶、草叶蔫搭搭的。蝉子在远远近近青绿的树枝上令人心烦地嘶啦嘶啦拚命鸣叫着。

我刚踏上这条回家的山路,父亲就挑了两只装了好多吃的东西的篓子迎上来。

担子里的东西是他为了庆祝我参加工作,早早起来赶了几十里山路,挑了满满两篓玉米去县城集市上卖了后换回来的。

我见他佝偻着腰,满头大汗,衣衫都被汗水全打湿了,每向前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执意要把他肩上的扁担换过来帮他挑一会。

可他说什么也不肯,他说他挑着东西走山路走惯了,没事儿。我还从没在山路上挑过担子,若挑上了,篓子会东碰西撞,连路都走不成。于是我只好作罢。

父亲挑着担子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还开心地给我说一些简单而又深刻的人生道理,并叮嘱我参加工作后一定要不慕虚华,练好本领,正直做人,正派处世,积极踏实,干好工作,我把他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我想自己工作十几年来,人之所以做得如此纯粹,人生之路之所以走得如此端正,并在各方面取得骄人的成绩,与他那次在这条回家的山路上和平日生活中给我的谆谆教诲是分不开的。

父亲是前年被医院诊断为肺癌的。

听到自己得了绝症,他并没有太过伤心,还是日复一日下地劳动,把生死看得很坦然。

去年有一段时间,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母亲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身边没个子女,就从家乡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陪父亲几天。

我回去了,可父亲怕我看见他病痛的样子伤心,就强撑着病体下了床,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似的,来到我每次回家必走的这条山路上等我。

而当我从远处一看见他瘦削不堪的身影,眼里禁不住倏地流出泪水……

如今父亲尽管已经永远地去了,在这条回家的山路上,我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但在我的心里,这条山路却是一段永不消失的文字,记载着他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村农民生命中许许多多东西,足以让我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阅读和领悟……

(说明:此文创作于2000年12月底,当年分别发表于《中国妇女报》《深圳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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