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开花》

初夏，安康山村。

山梁上微风徐徐，大树下靠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不远处，一头黄牛低着头吃草。

男子：你好！妞妞，你爸在家吗？

妞妞睁开眼，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你们是谁？

男子笑道：你不认识我们啦！我是你们村的第一书记，我叫李刚，这是驻村队长吴华，上个月在你们学校见过，想起来没有？

妞妞回想着：有点印象了，你们找我爸干啥？他几天没回家了。

    二人见此情景，叹了口气。

李刚道：那我们到别户转转？

驻村队长吴华点点头：行啊！你比我先来，这边情况你比我熟，我想多听听你的想法。

李刚道：没问题，嗨！要说这妞妞一家啊，这完全是她父亲个人原因造成的贫困，来村里好几年了，就属他家的工作不好做。

吴华问道：他家还有别的人吗？都说不通吗？

李刚：他啊，大名许孟德，三十出头，媳妇出去打工好几年，偶尔回来几次看看孩子。一个老娘上周也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剩他和妞妞了。

吴华叹着气，：你说他大名叫个啥？许孟德，真是个笑话！

李刚：确实有点对不起这个名字，他家本来算不上贫困户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烂。听说他们夫妻不合，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媳妇就出去了。家里一个老娘，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他呢，高不成低不就，也没有正经上过班。

李刚：在我们这边的农村，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有很多，倒不觉得奇怪。生下来父母就走了，农村活不下去，只得外出找活干，不像你们沿海，工厂就在家门口。

吴华笑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县情，“社区工厂”会不会水土不服，咱们也得试着来。李刚点点头。

妞妞的幼时记忆很少，只记得和小牛在黄昏的草地上相依相偎，小牛明亮的眸子看着她，她看着小牛。多少个这样的春夏秋冬，小牛一天天的长大，高出妞妞很多，又是多少个严寒酷暑，小牛和妞妞并排的走在小路上。

初夏的早晨，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妞妞的身上。妞妞哼唱着奶奶教的歌曲，一路上又唱又跳，路上伴着鸟叫、虫鸣、蛙声、溪水流淌的声音，她们共同奏响着乡村交响乐章。

天空慢慢地亮出了白肚皮，妞妞已经走到了镇上。妞妞遇到了原是同村的小朋友明明、小涛，他们边走边聊。

明明，小涛和妞妞一般大，是同村同班同学，因为老许经常喝得难醉如泥，逢人便骂，他们害怕，很少找妞妞玩，后来他们都搬到城里住了，让妞妞很是羡慕。

镇小学门口不远处，一位邋遢的中年男子背靠着大树，嘴里叼着烟，同样也靠在树边的还有一个白色的蛇皮口袋。人行道上行人如织，突然一个中年男子停下了脚步。

中年男子一脸疑惑道：许孟德？

老许抬起头看着这位衣冠堂堂的陌生人，道：你是？

中年男子忙说道：我是刘同啊，咱们初中同学！这多少年没见了，你在这干嘛呢？

老许想起了这位老同学，道：是是是，好久不见了，我等孩子呢！老许起身掏出香烟给同学点上，刘同连忙推辞道：嗨！早戒了。

老许伸出去的手僵硬了一般，慢慢的收了回来。

老许将烟塞到了自己的嘴里，点着了。

老许笑道：这都能戒得掉，你得多狠心啊！当年上学的时候，我记得还是你给我点的第一支烟，这现在是怎么了。

刘同敷衍的笑了：除了不抽烟，其他都没变，还是老同学么！

老许猛地咂一口香烟，道：这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狗都改不了吃屎……此话一出，老同学的脸上挂不住了，勉强凑出一点微笑道：还有事，先走了。

老许：还没说完呢！

下课铃响了，一群孩子冲了出来。妞妞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门外等候的老许正在向他招手，嘴里不停的喊着妞妞。

妞妞有意的在回避老许，自己一人走开了，老许掐掉烟，背起身边的麻袋追了上去。

蜿蜒的山路一眼看不到头，妞妞走在前面，老许跟在后边。小路两边杂草重生，野草快要淹没小孩子的肩膀了。老许将肩上的麻袋放下，坐在小路边的石头上休息，老许点燃一支香烟，享受着烟草带来的快感。

老许：妞妞，刚才在校门口为啥不理事我？

妞妞看了一眼老许：没看见。说完就跑到溪边，拔着芦苇玩。

一袋烟的功夫过去了，老许拍拍身上的灰尘：妞妞，回家了。妞妞拿着芦苇跑着，芦苇的穗穗随风而逝。

老许肩上扛着麻袋，走在前面，妞妞紧跟其后。又走了几里路，父女二人终于到家了。老许舒了口气：哎，终于到家了。老许坐在房前，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点着。

妞妞：爸爸，我们去城里住就不用走这么远的山路了。

老许：城里没房子，我们住哪？我看啊，还是咱们村里好，山清水秀。

妞妞疑惑：二叔咋住城里？

老许：你以为你二叔住在城里享福呢！巴掌大的地方，这也收费，那也收费，还有那房贷，每天累死累活赚点钱，图啥？你以为城里有啥好呢！

妞妞若有所思：那房子有这袋大米重吗？

老许：那倒没有。老许回答的很轻巧。

妞妞：那为什么你也喘不过气。老许有点差异，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孩子问的无话可说。

老许：妞妞，你看啊，现在咱们村就剩下我们几家还住在山里，其他的要么在城里买了房，要么在镇子里修了房，住的到是宽敞了，可都欠下一屁股债哩！你看我们，吃的用的都是政府扶贫给的，你上学也不花一分钱，我们啥也不干，有吃有喝，受那罪干啥！

妞妞没有回话，坐在旁边玩着芦苇穗穗。

过了稍许：爸爸，周天驻村工作队又来找你了。

老许：嗯，听话，以后不管是村干部、镇干部，还是哪里来的干部，都说我不在，他们送啥东西你都统统收下。

妞妞点点头，老许又说：上次来又是让我养猪又是让我养鸡，养猪养鸡多累啊，起早贪黑的。

妞妞听见父亲说了这些话，欲语又止，看了看父亲：爸爸，我们老师说……

老许很好奇：你们老师说啥？

妞妞：老师说，我们农民要靠劳动致富，不劳动我们永远也脱不了贫。

老许不以为然：脱什么贫啊，现在有吃有喝，费那劳神劲干啥？

妞妞：老师还说政府会帮助我们的，只要我们踏实干，以后过得越来越好，这样的话，妈妈是不是就回来了……

“别说了”，妞妞被老许阻止，老许有点生气：我是你爸，老师说，老师说，老师养你还是我养你？

妞妞被吓住没说话，老许：回答我，现在谁养你？妞妞哭了。

妞妞哭着道：反正不是你，成天都见不到你的面，你不上班赚钱，拿什么养活我。

老许愤怒的起身，伸出手掌欲打过来，妞妞没有躲避。

妞妞哭着：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妈也是被你打走的。

老许暴跳如雷：我，我养不了你了，你走吧！

妞妞扔掉了芦苇穗穗，跑出庭院，他来到了山腰上大哭了起来。

妞妞：妈，你在哪？我想你！回声响彻山谷。

整个院子就剩下老许一人，他瘫坐在堂屋门口，身边散落的空酒瓶。他很后悔对妞妞说那样的话，没了妞妞，他也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许就此更加堕落了。

天黑了，天边挂着月牙，零星的月光散落在山梁上。四周寂静的出奇，妞妞一个人靠在树下睡着了。

老许举着火把，大声呼喊着妞妞的名字：妞妞……妞妞……你在哪？

妞妞被父亲的呼唤声惊醒了，她坐起来。轻声地应答着：爸，我在这。

老许没有听见，仍旧在山梁上呼唤着，他挥舞着火把，想引起妞妞的注意。妞妞看着远处的老许，开心极了。这次，妞妞大声应答着：爸，许孟德，我在这！

远处的老许听到了妞妞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跑，一不小心，脚下踏空了，老许一个趔趄滚下了山梁，好在四周都是树木，老许没有掉下去。妞妞看到远处的火把突然消失不见，她焦急地从大石头下滑下来，跑向前去找父亲。

妞妞常在山梁上玩，比较熟悉这里的环境。她跑到老许跟前时，老许正在艰难的往上爬。

妞妞伸手去拉老许，老许道：没事，爸能爬上来，你把火把捡起来举着。妞妞举着火把照亮，老许铆足了劲爬了上来。

妞妞：爸，你伤者哪了？

老许拍拍身上的泥土，笑着道：没事，好着呢！父女二人都笑了。路上，老许背着妞妞，妞妞举着火把，父女二人少有的温暖画面。

清晨，老许骑着自行车送妞妞去镇上上学。父女俩的关系发生了天大的变化，老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比以前精神了。

校门口，妞妞从自行车上下来，看着老许：爸，你答应我话，不要忘了。

老许笑道：放心吧！这个暑假我就把妈妈追回来。父女二人开心的分开了。

老许骑着自行车走在街道上，一旁吃早点的男子叫住了老许：许哥，许哥！

老许停下车：小军，吃早点呢！

小军打量着眼前的老许，似乎和前几天邋遢样子有着云泥之别，小军说道：还没吃吧，一起吃点？

老许犹豫了一下，把车停在路边，坐下和小军吃早点。

小军：几天不见，许哥发财啦？

老许摆摆手，道：发个屁，还不是老样子。

小军一脸疑惑，既没发财又没工作，为何突然收拾的这么干净利索。老许也懒得解释，自己吃着早点。小军不依不饶，依旧问个不停：说说嘛，说说！

老许吃完擦擦嘴，道：我要重新做人，自食其力。

小军听后大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许哥竟然要洗心革面了。

老许不以为然，道：你也好自为之，你不能一直吃低保吧！说完，老许扬长而去。

区政府大楼，会议室内正在开会，横幅上写着“常州-安康对口帮扶座谈会”。会上有远道而来的常州帮扶干部，有安康市县镇相关同志，驻村工作队长吴华，第一书记李刚也在最后一排坐着。二人认真听着讲述，做着笔记。

村委会门口，老许犹豫再三，始终没有勇气踏进村委会的大门。就在老许蹲在门口抽烟之际，第一书记李刚从外边回来。李刚看到了老许，刚忙叫住他。

  李刚：许孟德。

老许听到有人叫自己，拿起草帽挡住自己的脸。李刚走近后，拿起水壶戳了一下老许。

老许自知躲不掉了，拿开草帽：哎！谁叫我！老许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看着跟前的第一书记李刚，老许道：李书记，是你啊！

李刚噗嗤一笑：老许，你这是干嘛？有事进去说啊！老许嘿嘿一笑，缓解尴尬。老许跟着李刚进了村委会。

李刚给老许送上一杯水，老许连连点头。李刚也仔细瞅着眼前这位，确实有了改变。

李刚：老许，最近你老是躲着我，为啥？

老许支支吾吾的说：没有。

李刚：找你好几次了，成天不着家，你再不来找我，我就去你家堵，堵到你为止。

老许不好意思的笑了：以前是我混蛋了，你们来帮我搞养殖，我不领情，还把你们骂走，是我不好，我道歉！

李刚很是吃惊，眼前这个人，忽然变得懂事，成熟起来。李刚道：好啊！老许，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

老许提起精神，道：李书记你说！

李刚：现在上边已经决定在咱们镇办社区工厂，全镇附近的年轻妇女都可以去上班，做做手工活，离家近，既能照看家孩子，又能打工赚钱。

老许：李书记，还有这好事！你别唬我？

李刚：看你说的，我完全没必要骗你开心。我是你们村的第一书记，来了快两年了吧！我啥人你还不知道！老许默默点头。

李刚：社区工厂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本周就在镇上安置点举行招工仪式，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还有，这安置点去年就建好了，全村就剩你和朱小军不搬，好说歹说，你咋就这么犟呢！

老许：山里多好，要啥有啥！

李刚：要啥有啥，你媳妇还出去打工，要我说，你就是没志气。

此话说到老许的心坎上，老许气愤：是，是我没志气，你们好心帮我，我没心没肺。

李刚：你别激动，我知道你心不顺，前几年揽了个活，合伙人卷钱跑路了，媳妇又和你吵架摔门走了，这些我和吴华队长都知道，我们针对你的情况，也想了不少辙。我想说的是，你不能烂泥扶不上墙，你就没想过东山再起？

老许：想啊！做梦都想！

李刚：那就对了嘛！国家扶贫这些年，给了咱们多少政策，多少家庭过上了小康生活。你呀！就是个特例，年轻、识字、脑筋活，能吃苦，只要动手，好日子就来了。

老许：我也想好好弄点事情做，成天混着也不是个办法。

李刚思索片刻：那明天我和你去一趟银行，按照国家政策，你可以申请扶贫小额贷款。贷出来的钱，你就重点茶树，养点牛羊，我给你在县上请专家指导指导，一两年茶园就成型了，到时候茶叶能变现，茶园观光旅游，也能赚钱。

老许被李刚的一番话打动了，他激动地握着李刚的手，连连点头。

老许家庭院，老许和妞妞坐在庭院里乘凉。

妞妞：爸爸，给妈妈发个视频吧？

老许笑道：手机给你，你发。

妞妞接过手机：我发就我发。妞妞拨通了妈妈的视频电话，响了很久妈妈没有接。妞妞很失落，老许也叹着气，拿出香烟准备点上，看了一眼妞妞后，又放下了。父女二人坐在庭院里，四周很静，星星很亮。

不知过了多久，父女二人打起了盹。突然，手机响了，屏幕也亮了。妞妞赶忙拿手机，接了：妈妈，妈妈。妞妞激动地唤着妈妈。

电话那头，妈妈：哎！妞妞，你好吗？

妞妞：妈妈，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老许眼里泛起了少许的泪光，他探着头，贴着耳朵听。

妈妈：妈妈要赚钱呀，现在回不了，你们还好吗？

妞妞：我们都好，就是，就是……妞妞看向爸爸，妞妞把手机放在老许面前。老许看见许久未见的妻子，满心欢喜，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妻子：妈的事我都知道了，对不起！你还好吗？

老许摇摇头：没事，你不用道歉，要道歉的人是我，我混蛋。我对不起你们！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回来看看，我要是做的不好怎么着都成。

妞妞也在极力的劝说：妈妈，你回来吧！镇上变化可大了。

老许接过话来：对对对，说正事，下周我和妞妞都搬到镇上社区住，一家一户，都是楼房。楼下就是工厂，都是从南方转移过来的，跟你现在干的一样。村上李书记帮我申请了扶贫贷款，我就回老家种茶，养点牛，种点菜，咱们一家人就团圆了。

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一家人从未这么开心过。

县汽车站，老许接过妻子手里的行李，绑在后座上，老许：回家！一路上老许格外的开心，边走边介绍。妻子看着眼前的县城，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妞妞在学校里认真听讲，妻子在社区工厂里做工。

李刚书记，带领着一帮专家，村民在老许的茶园观摩，大家对老许一片赞扬，老许连连表示感谢：感谢李书记，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

李刚书记笑着道：不用感谢我们，你最应该感谢你自己，你家人，幸福是你们奋斗出来的！

陕南的青山绿水，交相辉映；新时代，新农村，新未来！老许和他的乡亲们正向着美好的生活大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