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双公平
说要下雪,还真他妈的就下了。老孟清早起来,望着满天的雪花,嘴里骂骂咧咧着。纤细的雪花在眼前一忽向东,一忽向西,一忽向南,一忽向北,老孟犹豫片刻,还是推出“爱玛”电动车,一缩脖子钻进了雪雾里,摇摇摆摆地往街里去。
雪其实不大,只是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车子一过,就在柏油路上碾出了黑黢黢的辙印。路有些滑,老孟歪歪扭扭地骑到街口,远远就看见一团红色堆在路中间,近了才看出是个身穿红衣服头裹红头巾的人,红彤彤地蜷缩在一辆翻倒的“雅迪”旁边,想爬又爬不起来的样子。老孟明白这人肯定是滑倒了,就赶快停下车来,刚想支好车子去扶,却发现来去的人都只是看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脚步稍加迟疑就绕过去了,有的人不看地上的人,却把两眼盯着他看。老孟心里咯噔一下,也瓷在那里不动了,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老孟晓得人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也想一走了之,但看地上的人扭得痛苦,停住的脚步竟迟迟不得拿动。老孟心想这讹人的事一般都是在城里头的,农村好像还没听到说起,再说我都快七十了,不讹她就不错了,还怕她讹我?一边这样想着,老孟就支好车子,快步朝那人走过去,刚弯腰要扶起,手才伸出,后面却被人拉住了,一扭头,原来是老丁,老丁身后自然还跟着“尾巴根子”,他新娶的老婆菊花。
老丁是老孟打小玩到大的朋友,老丁的发妻前年去了,五七没过,就娶了菊花,都说两人闪婚过不好,谁知两人恩恩爱爱,比年轻人还黏糊,惹得老孟常常唉声叹气,说,真是没有天理呀,像老丁长个武大郎相,都这么快就找上一个,可惜了我白像个武二郎,怎么好几年都碰不到一个中意的呢?老丁就很得意,说,天作之合,这就叫姻缘,屙泡尿照照自己,你有吗?要说老孟这每天风雨无阻地到街上来,还就是受了老丁的影响。
老孟每天上街,其实不是买东西,更不是看病,而是直奔“晃晃店”。老孟去晃晃店不是打“晃晃”。老孟不打牌,虽说十来岁就学会了麻将,玩起来也精得很,但他有个毛病,打两圈麻将就要犯困出错牌,后来连看两圈也犯困,就干脆不打牌,连看也不看了。老孟到晃晃店是要去会小梅。
小梅是老孟在晃晃店偶然遇到的。那天老孟从晃晃店门口走过,听见里头传出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就不经意地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不打紧,老孟看见对门坐着的女人手里打出一张牌,眼睛却朝他瞥了一眼。四目相对,老孟一个激灵,两腿着了魔似的进了晃晃店,一向看牌不超过两圈的老孟,这一次却站在这个女人身后,一动不动地看到牌散,竟然没有一丝困意,还假装咳嗽纠正了几次错牌,惹了好些白眼。
老孟听别人叫她小梅,自己也跟在身后喊她小梅,小梅停下爱玛,说,你这人真有意思,老跟着我搞什么?我又不认得你。老孟说,你是哪个村的呢?你很像我的一个同学。小梅说,我连学堂门都没进过,哪个跟你是同学?说完一拧车把子,艾玛嗖地射出老远。
第二天,老孟早早就来到晃晃店门外,看见小梅来了,仍旧是站在她身后观战。老孟几次看到小梅出错牌,本想咳嗽一声提醒的,又怕惹来白眼,就没吭声。待牌散后回家,路上老孟提醒小梅,小梅眉毛一扬,说,出没出错自己晓得,用得着你充内行?不等老孟还嘴,小梅又说,告诉你这个孟老头子,我是有老公的,别一老缠着我,小心我老公对你不客气!
有一天,也记不清楚是第几天了,老孟有事去迟了些,刚到晃晃店门口,就看到门口挤了好多人,又听见里头传出激烈的争吵声。老孟听出好像是小梅的声音,急忙挤进去,只见一个五十左右的胖男人,指头几乎戳到小梅的眼皮子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孟很快就听明白了,原来是小梅输给胖男人30元钱,一摸皮包发现钱不见了,拉链洞开,肯定是小偷给扒了,就说再打两盘,手气好今天就给,手气不好明天一定给。可胖男人不答应,说小梅“空麻袋背米”,打霸王麻将,小梅觉得冤屈,两人就吵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几乎动了手。老孟平时从来不凶自己的女人,也看不惯男人对女人凶,就上去拦住胖男人,说,有话好好说,不就差30块钱吗,你一个大男人凶一个女人,好意思?胖男人见有人出面,丢开小梅,不好听的话就朝老孟冲过去,胖男人说,她又不是你老婆,要你管闲事?有本事帮她把钱出了,我就佩服你!老孟想都没想就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的都有,说声,看好了!啪地一张,啪地一张,啪地一张,往桌上一拍,扭头就往外走,说,永远不要跟这种人打牌!太小器!
老孟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走不多远,忽听背后有人喊,老孟大哥!老孟大哥!老孟听出是小梅的声音,也不停车,只是稍稍放慢了速度。小梅骑着她的爱玛赶上来,说,老孟大哥,您不要跑那么快嘛!老孟心想你终于改口叫我老孟大哥了,抿嘴一笑,靠路边停下,小梅也停下,说,老孟大哥,今朝多亏您了,谢谢啊!老孟说,好大个事,谢什么谢?是那家伙太过分了。小梅说,那家伙好凶哦,我还担心他跟您打起来呢?老孟一捋袖子,露出一胳膊鼓胀的肌肉,说,你担个么心,看他那样还是我对手啊?小梅就吃吃吃地笑,说,原先我还以为您是个坏人呢,真是冤死人了。
老孟今天冒着风雪到晃晃店,其实不是陪小梅打牌去的。是小梅昨天和老孟约好,今天去帮老孟挑件衣服。老孟说,我都多大年纪了,衣裳不破不烂,干干净净就行了,哪有那么大讲究?小梅说,年纪越大越要注意衣装,本来就老得让人不待见了,还穿得老气臃肿的,不是更惹人讨厌?老孟一想也是,看小梅年已六十还穿得像个三十来岁的少妇,自己穿得太随意了,走在一起也不相宜,就答应了小梅,约好在晃晃店门口会合。谁知刚到街上,就碰到了这个摔倒的人,老孟明知这一扶虽说不怕被讹,但帮人就要帮到底,肯定会耽误和小梅会合去买衣服的时间,惹小梅不高兴。不过以这长时间对小梅的了解,老孟觉得解释一下就会没事的,小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正要伸手去扶,一扭头看到了老丁和他的老婆菊花,老孟就说,哎呀你们来得正好,既可给我做个证,又能帮我搭个手。说着就去扶那人。刚一挪动,那人大叫一声,哎呀轻点!老孟听声音好熟,脸对脸一看,原来却是小梅。
老孟边扶小梅坐起,一边急切地问,你这是怎么搞的?小梅说,不谈了,我正骑着,突然横穿一个人,我一躲,滑倒了。老孟说,不要紧吧?小梅说,我这左脚动都动不得,怕是崴了?老孟就伸手去动小梅的左脚,刚一挨上,小梅又哎呀一声,老孟的手触电似的缩了回来,说,先别管是不是崴了,老丁,你去把车子扶起来,帮我把小梅送到医院去。菊花说,那还有这几辆车子呢?老孟说,麻烦你先看着。
老丁扶起小梅的车子,老孟把小梅轻轻地抱起,又轻轻地放在后座上,老丁在前头推,老孟在后头抓着小梅的肩头,怕小梅一时坐不稳颠下来。见小梅疼得咝咝有声,老孟说,小梅你骑的不是艾玛吗,怎么又换成雅迪了?难怪我一开始没认出是你。小梅的爱玛离多远老孟都能认出来,老孟就是看小梅骑的爱玛,自己才把旧车卖了换的爱玛。小梅嘴里咝咝了一下,说,还说呢,早起电动车不晓得怎么搞的坏了,又下雪,本打算不来,一想昨儿跟你约好的,就向佳丽借的车。
到医院一检查,小梅的左脚踝关节轻微骨折。医生做了常规的处置,又开了些外敷内服的药,嘱小梅回家卧床静养,伤脚千万不要乱动。回去是老孟骑的车,小梅坐在后座上,刚开始小梅离老孟有些距离,老孟感到车有点不稳,就说,你坐拢一点,这车有点晃。小梅动了动,老孟又说,听到没有?叫你坐拢抓好,还想再摔一次?老孟这话逼得小梅没了选择,只好使劲地往前一蹿,车子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前轮划了几个大大的S弯,才稳定下来,吓得小梅赶紧箍住老孟的腰。老孟一直没吭声,待车子走平稳了,才说,呀哈,还真是想再摔一次呀!小梅没搭腔,反而把胳膊箍得更紧了,脸也紧紧地贴在老孟的后背上。
老孟把小梅抱到床上躺下,顺手把被子拉过来盖上。老孟说,要不要帮你把裤子脱了,睡着舒服些?小梅不脱,说,穿着好,穿着起床多方便。又说,老孟大哥,您说您要是在儿子那里该多好,哪里轮得到来照顾我这个老婆子?老孟说,哎呀城里规矩太多,屋里屋外都不好玩,你不也是在儿子那儿过不习惯,宁可回来一人独过吗,还说我?小梅就笑,说,还是我们乡下好啊,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孟也笑,说,就是,怎么说金窝银窝舍不得自己的穷窝呢?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就晚了。是老孟先觉出了饿,说,呀,这都晚饭时候了,我们好像还没吃饭呢?小梅说,就是没吃嘛,还什么好像?我早就饿了,看您讲得蛮有兴趣,就没有作声。老孟赶快去厨房,打开炉子,下了两碗面,小梅的碗里头还卧了个荷包蛋。老孟等小梅吃完面,又喝开水嗽了口,再递上毛巾揩了嘴,揩了手,才说,小梅你伤成这个样,生活不能自理,还是打电话叫孩子回来吧。小梅连忙摆手,说,不能不能,千万不能打,孩子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不能让我老婆子影响了。老孟大哥麻烦您明天给我买些方便面,一天的生活我能对付。老孟说,你少见些鬼哟,天天方便面,脚还没好,人又病了呢!还是我来吧,反正我是个“无事干”,要不是你摔伤了给我找了桩事做,这日子还不好混呢。说完就龇着牙笑。小梅也跟着笑,但老孟见小梅的笑只是在脸上一滑过就消失了,紧接着眉毛轻轻地耸了一下,嘴张了张,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怎么啦?脚疼?小梅摇摇头,很丑地一笑,说,没什么。天不早了,老孟大哥您回吧,麻烦您一天了,不好意思。老孟却不走,站在床前定定地看着小梅,把小梅看得脸一阵发热。老孟说,嗯,不对,你肯定有事。说!小梅却不说,只是催老孟快走。老孟忽然想到了什么,出去转了一转,带了个塑料盆进来,放在床面前。小梅感激地一笑,见老孟还站在床头不动,就说,老孟大哥,您真的可以走了。老孟说,我走?我等着扶你呢。小梅连忙说,不要扶不要扶,您走了我自己来。老孟说,你脚伤成那样,逞什么能?还是我来扶你吧。说着就掀开小梅被窝。小梅急了,一把扯过被窝盖上,说,您快走您快走!我宁可屙在床上也不要您扶!
老孟见小梅这么坚决,只好搬来凳子放在床边,又把盆子挪到比较合适的位置,然后出去把房门带上。老孟并没有走远,只是屏住声息,耳朵听着房里的动静。老孟听见小梅掀被子了,小梅的身子挪动了,小梅坐起来了,小梅的右脚落地了,小梅的手按到凳子上了……咣啷一声,小梅从床上掉下来了。老孟急忙推门进去,只见板凳倒在一旁,小梅的身子躺在地下,左脚搁在床上。老孟上去把小梅抱上床,说,看看看看,逞能吧,再逞能把人都摔坏了。小梅说,刚才是我没搞好,再来我有经验了。老孟大哥您出去,我再来。老孟说,出去出去,都七老八十了,什么了不起,女人屙尿哪个没看过?说着抱起小梅,我抱着你屙!小梅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说,我就是屙在裤子里,也不要你抱!老孟笑了,说,屙,就屙在裤子里,屙裤子里好啊,屙了我帮你换,全身上下都看了!老孟把小梅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伸手就去解小梅的裤带。小梅吃惊不小,双手先是去护,然后又抠老孟的手,长长的指甲抠到老孟的手背上,老孟放开手,看着手背上一条条的血珠子,说,好狠心的婆娘!小梅连忙说,老孟,我不是故意的。老孟说,晓得你不是故意的,不然早把你丢门外头了。你自己解,我不看。小梅说,你赌咒。老孟说,哪个看了让他滚到干沟子里淹死,说罢把眼望向一边。小梅这才慢慢地把手放到裤带上,麻利地解开,褪下裤子。老孟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忍不住一低头,只见小梅白晃晃的肚皮下面毛茸茸的一片。老孟一哆嗦,两腿一软,差点让小梅溜下来。
老孟见小梅猴急猴急的脱了裤子,却没了动静,说,怎么回事,坐在我腿上蛮舒服啊?小梅说,我,我,我屙不出来。老孟笑了,说,又不是个小姑娘,还怕丑?这样吧,你就当我是个板凳,你就当我是个空气,你就当我是你男人……老孟嘴里一个劲地瞎说着,小梅忍不住扑哧一笑,跟着哗嘘嘘哗嘘嘘一阵响,急雨似的往盆子里倾泻,眼前就冉冉升腾起一缕缕的白雾。老孟眼里望着茫茫雾霭,耳朵听着叮咚乐曲,脑子里满是白晃晃毛茸茸的一片,不觉小肚作胀,浑身燥热起来,心跳得像重捶打鼓。小梅说,老孟你怎么了,像偷了人家的东西,心跳得像打鼓?老孟被问得一个激灵,心里骂了自己几声老流氓,这不是趁人之危吗,连忙说,你是一千斤呢,我抱着不吃力?
在老孟的精心照料下,小梅的脚好得很快。这些日子以来,老孟都是天刚亮就来小梅家了,天擦黑才回,每次都是小梅说,不早了,老孟,回吧?老孟说,回?小梅说,回。老孟就回。今天有点特殊,是小梅的生日,晚饭喝了点酒,讲了一些都感兴趣的话,天就比往天暗了。小梅给老孟催了几次回,老孟口里说回,但身子就是不动。小梅一会又催,老孟却说,天这么黑,不回了吧?小梅说,你说什么酒话呢,一个大男人,还怕黑?回!老孟两眼盯着小梅,有乞求的意思,小梅却不看老孟,呆了几分钟,老孟还是回了。又过几天,是老孟生日了,老孟问小梅过不过,小梅说,什么话,我的生日过,你的生日就不过?过!这天老孟比任何一天都高兴,酒后话也格外多,感觉还没说够呢,小梅就又催回了。老孟一看窗外,可不是吗,天已黑得深沉,早就该回了。老孟看看小梅,说,今朝太晚,就不回了吧。小梅说,看你又说酒话了,回。老孟说,上次硬要我回,黑咕隆咚的,半路上跑出一只猫来,把我吓一身汗,差点见不着你了。小梅白一眼老孟,说,看你这熊样,再没说别的话。老孟收拾好屋子,关上门,看小梅已脱衣睡了,就问,你家被子放哪里,天太冷,我好垫沙发。小梅阴阴一笑,说,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是想看我家沙发舒不舒服呢?老孟嘻嘻笑了,三下五除二脱光,泥鳅一样地钻进小梅被窝里,热乎乎的久违了的女人气息,把老孟薰得一阵晕眩,老孟觉得浑身阵阵热流滚过,他想伸手抱住小梅,但又不敢,只是两眼盯着小梅的两眼,嘴里嘻嘻地笑。小梅蹬老孟一脚,说,笑什么笑,像个憨子。小梅一脚把老孟蹬了个激灵,老孟说,你的脚怎么了,像铁。小梅说,几十年了,生了小儿子后就这样,都三十多年了。老孟把脚伸过去,捞过小梅的一只脚,夹在自己的两腿间,顿时老孟感到了一阵直刺骨髓的冰凉,就像夹着一块凉透了的铁。老孟的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小梅赶紧把脚抽了回去,老孟又坚定地把这只脚捞回来,然后又去捞另一只脚,老孟见小梅的眉头皱了一下,忙说,哎呀我忘了,弄疼了吧?小梅说不要紧,然后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任老孟把自己的两只脚轻轻夹住。老孟说,还说不要紧,你看眼泪都出来了。小梅摇摇头,没有作声。小梅生了小儿子后就落下这脚凉的毛病,刚开始丈夫也帮她夹热乎,后来渐渐就不夹了,嫌冰人。再后来碰都不碰了,两人因此怄了不少气,小梅也习惯了。小梅说,你这是新鲜劲,一回两回还可以,十回八回就厌了。老孟说,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只要你需要,我天天帮你夹!
说着话,小梅的脚就渐渐地有了暖意,小梅就把脚抽出来,压在老孟的腿上,两眼定定地看着老孟的眼睛。老孟被小梅看得不好意思,眼光漫过小梅的脸,鼻子,停在小梅嘴唇上。老孟见小梅嘴唇轻轻地动了几动,说,来不来?声音很细小,有些娇羞的样子,老孟说,来什么?小梅一按老孟鼻子,说,你是真憨还是装憨,孤男寡女都睡在一个被窝里了,你说来什么?说着就把老孟的手牵到自己的胸脯上。老孟一把握住,全身一阵热流涌动,两只胳膊就把小梅紧紧地搂住。小梅说,今朝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那位先前可猴急呢。老孟抱着不动,说,不急,抱着就蛮好,抱抱就蛮好。小梅发觉有些不对劲,说,老孟,怎么了?老孟吞了几口口水,说,我,我好几年就……有些不行了。小梅说,这还白担个名义?来,试试。老孟听小梅的,却怎么努力都不行。小梅阴阴叹口气,说,这还真白担个名义了。老孟说,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什么事没做过?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福分,能抱一抱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小梅的脚伤渐渐好了,春节也到了。节前老孟家来了一位年轻人,提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说是要找孟伯伯。老孟说你是不是小梅的小儿子?年轻人点头称是,说我妈摔了多亏孟伯伯的照顾。老孟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哎呀小梅真是好福气,生出这么懂事的儿子!
年轻人前脚刚走,老丁和菊花就驮着一篮子鲜藕从门前走过,老丁说,有客来了?老孟说,小梅的小儿子。老丁说,给他妈做媒提亲的?老孟啐老丁一口,说,你狗日鬼嚼牙巴骨,人家来看看我。老丁坏坏地一笑,说,你还说你还说,这是在把信你呢,还不趁热打铁,就孩子们都在屋里,把事办了?老孟说,我还没跟我儿子通气,也不晓得他们同不同意呢?老丁笑了,说,那还有不同意的,现下的年轻人开通得很!
老丁走后,老孟马上就给小梅打电话。小梅说,这事迟早都要挑明的,看哪天他们心情好,我试试?老孟说,那好,我等你信,啊!于是老孟就等,一直等到正月初六,却没有一丁点音讯。其间老孟当然问过小梅几次,但每次电话里都说,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老孟得不到小梅的信息,坐不安稳,睡不安神,有心到小梅家看看,去了几次,半路折回了,只好转到街上,守在小梅上街的必经之路旁,等待小梅的出现。谁知等到正月初七,也没见到小梅的身影,老孟自然也不敢跟儿子讲了。正月初八儿子要出门,老孟送到车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车旁边的小梅,还有小梅的正在说笑的小儿子,老孟赶紧上去招呼,不想小梅只是淡淡地笑笑,并没有作声,而小梅的小儿子看到老孟,正笑得灿烂的脸忽然阴下来,还扭向一边。老孟使劲吞下一口口水,很丑地一笑,知趣地走开。送走了儿子,回家的路上,老孟却碰到了等在路边的小梅,还没等他开口,小梅就说,这事有点难度,我们算了吧。老孟一时无语,愣在一边看着小梅,小梅看一眼老孟,走了,走时说,都七老八十了,这样也蛮好。
日子过到了正月十五。正月十五闹花灯,这里不兴这个,只是在十五那天弄一顿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团聚,讲究点的人家弄得比年三十晚上的那餐一点都不差,所谓的年小月半大,吃了这餐团圆饭,表示年就过完了。这天早上老孟迟迟地才起,起来胡乱地扒了几口饭,也不像往年准备晚餐,就打开电视。老孟这些日子迷上了电视,只有看电视心里才平静。老孟正看得起劲,忽听响起了鞭炮声,这才知道天已不早,人们开始吃团圆饭了。老孟不情愿地起身,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关掉电视,然后去厨房里转了转,肚子好像还没饿,正想着这餐饭吃还是不吃呢?忽然电话响了。电话放在电视机旁边,老孟懒得去接,就任它响着,继续考虑晚饭的事。电话终于响累了,歇了一下,又不屈不挠地响起来,吵得人心烦,老孟不情愿地过去拿起电话,一看却是小梅的名字,赶紧接了,小梅说,怎么了,不接电话?老孟脸上堆满了笑,说,做饭呢,手湿,揩干净才能接呢。
小梅给老孟带来的是好消息。小梅说小儿子想明白了,刚才打电话来,同意他们的事。老孟赶紧和儿子联系了,儿子也不反对,还埋怨老爸怎么不趁他们在家时把事办了。老孟放下电话,出去门口站了站,此时鞭炮正是高潮,噼噼啪啪噼噼啪啪,近处远处,远处近处,一架连着一架,一架赶着一架,把个塆子炸翻了天。有熟人走过,问老孟,这么快就吃啦?老孟说,还早还早,正做呢!说着赶紧进屋,系上围腰,打开炉子,先把一块莲藕邦邦邦邦邦邦邦邦剁成末,又把一块精肉邦邦邦邦邦邦邦邦剁成泥,再配上大蒜泥,芹菜,葱,生姜末,加豆豉调匀,放锅里刺刺啦啦刺刺啦啦地炒成馅,放好,然后拿出6个鸡蛋,顿了顿又拿出2个,一共8个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忽忽忽忽忽忽忽忽打散,一汤匙一个放锅里煎成薄皮,再把馅包在皮里,就成了一个一个金黄的“蛋包鱼”。老孟做了一碗自己最喜欢吃的蛋包鱼,又配了一碗青椒炒肉,一碗鸡蛋木耳汤,拿出儿子给他带回的西凤酒,一口接一口,一杯接一杯,把几碗菜闹了个底朝天,外加一碗白米饭。放下碗,老孟猛然记起自己还没有放鞭炮,赶快去寻,屋里该寻的地方都翻遍了,才寻到一架敬土地没用上的小鞭,还要再寻,想起今天自己本来就没有做准备的,只好把小鞭拿去放,谁知小鞭时间过长有点潮,点了两次才点燃,响到中间却又灭了,响到中间又灭了,才尺把长的鞭把人忙得团团转,啪啪啪响了三声就没了,老孟气得直跺脚,差点扇自己两个大嘴巴。
天色还早,老孟既不想看电视,更不想去睡觉,就带上门,信步往外走。这个时候人们都凑角打晃晃去了,路上行人不多,不过都是熟人,嗯嗯啊啊嗯嗯啊啊地打了几个招呼,猛地一抬头,却走到另一个塆子了,前面不远就是老丁的家。老孟还是年前见过老丁的,这一二十天没见,却有些想念了,就紧走几步到了老丁门口。老丁家里却不见老丁,也没看到菊花,老孟喊一声,有人在里头应了,出来一看,是老丁的儿子。老孟说,咦,这都几时了,你还没出门?老丁儿子叹一声,说,怕是一时半会出不去了。老孟说,怎么,屋里有事?老丁儿子说,我爸瘫床上了,孟叔您还不晓得?老孟吃惊不小,忙跟老丁儿子进去,只见老丁面朝里躺在床上,老丁儿子上去把老丁的身子扳过来,老孟就看到了老丁那歪斜的嘴和眼。老孟问老丁,你这是怎么啦?老丁嘴唇先是动了几动,老孟没听到出来声音,却看到挂出了长长的口水。老丁用能动的左手揩了揩,这才呜呜哇哇呜呜哇哇地说出了声音,但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老丁儿子说,我爸初一就发病了,弄到医院呆了上十天,医生说这叫中风,只能这样了,再医也是白花钱,就回来了。孟叔,您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老孟说,这都是命,摊上了,你急也没用,还好有你菊花姨照顾,等你爸稳定下来就好了。扭头就喊,菊花,菊花!老丁儿子说,孟叔您别喊了,那个贱女人前天就拿脚了。走了?老孟说,这个薄情的女人!又问老丁儿子,该没有把你爸的钱卷走吧?老丁儿子说,可能走得匆忙,钱倒没有动,只是带了自己的衣裳。老孟说,还是你们大意了,她走前难道就没有什么迹象?老丁儿子说,蛮正常,前儿早上她就把我爸拉了的床单洗了晒了,又帮他洗了个澡,等我们上街回来,人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过了柳河渡。
第二天,小梅打来电话,把老孟约到一起,小梅问老孟这事怎么办?老孟说,什么怎么办?小梅说,你少给我装糊涂,既然两家孩子都同意了,你我是领证呢还是不领?老孟说都七老八十了还领什么证。小梅说,名不正言不顺。老孟接得很快,说,言不顺怪不得我那天事没成呢。小梅打老孟一下,说,跟你说正经的呢,七老八十了没正形!老孟装作一躲没躲过,顺便抓住小梅的手。两人正说笑着,忽听有人喊,孟叔,碰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老孟一抬头,原来是老丁的儿子,老孟说,是你呀,你爸今天好些了吗?老丁儿子说,还不那样?孟叔您有空多去陪陪我爸,他很想你们呢。小梅赶紧把手从老孟手掌里抽出来,小声问,哪个是他爸?老孟说,哪个?老丁啊。老丁?小梅大声说,老丁怎么啦?老孟说,老丁中风,瘫床上了。
小梅一定要去看看老丁。老丁看到老孟和小梅很高兴,歪着嘴呜呜哇哇呜呜哇哇直说话,能动的左手拿着一条毛巾,过一下揩揩流出的口水,过一下揩揩流出的口水,小梅看着老丁那不停蠕动的嘴唇,忍了几下没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从老丁家出来后,小梅的脸上就没有一点血色,不管老孟怎么问,小梅也不作声,一直到回家躺下也没有说话。老孟不放心,守在小梅的床前,看到小梅脸色渐渐红润了,才舒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晚,小梅说,老孟,回吧,今朝麻烦你了。老孟说,不回了,我不放心你。小梅嘴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老孟就留下了,睡到半夜,小梅起来小解,把老孟吵醒了,老孟也起来解了个溲,睡下,有些冷,两人就紧紧地拥在一起。小梅说,我们这算是什么?偷人?老孟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的味道好吃些。小梅叹口气,说,偷个什么?白担了个名义。老孟说,都七老八十了,什么没做过?能在一起就是好。小梅说,要不要再试试?老孟顿了顿,说,行,就试试。不一会,只听老孟说,今朝不会白担名义了。小梅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栗,两只胳膊就死死地把老孟箍住。
春节过完了,日子又转回到原来的轨道,每天仍是小梅打牌,老孟看牌。忽然有一天,老孟接到一个电话,是快递员打来的,老孟赶过去,快递员交给他一个包裹。老孟心说难道是儿子寄的什么,怎么事先也不打声招呼?打开一看,一阵刺鼻的气味,原来里头全是药草,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是治中风偏瘫的特效方子,请老孟和小梅转给老丁。这是谁寄的呢?老孟看看寄件单,地址和姓名却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