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李头想不通的是,媒人介绍了那么多的女孩,李子浩一个都不答应,偏偏看中了卢卫东的女儿卢诗雨。老李头和卢卫东是同学,早先的关系还很好。有一次学校为支援农业生产,星期天组织学生拾粪,老李头本来和卢卫东约好了一起的,但卢卫东临时变卦,装病不出,至此,老李头开始疏远卢卫东,要不是儿子李子浩看中卢卫东女儿,托人说合,两人马上就要成为儿女亲家,老李头都懒得搭理他。
那卢诗雨有什么好?有其父必有其女,除了脸蛋白嫩点,其他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看就不是个居家过日子的相。还开口就要30万彩礼,一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你就能值30万?当人家里开银行啊!
但儿子已经三十岁了,这事也大意不得。
其实,听媒人说了卢诗雨的两个条件后,老李头一摸底,把做房子的开销除外,30万彩礼也并不是凑不齐。老李头虽说没什么门路,但人勤快,能吃苦,把塆里撂荒的田都揽下种着,还经常出门做小工,省吃俭用,早早地就做了一幢简单的楼房,只花了一两万元钱,并小有积蓄。但老李头就是只肯出20万,私下里也有想把事情搅黄的一点小心思。别人家姑娘的彩礼最多不过20万,你卢诗雨又不是仙女下凡,凭什么要30万?老李头觉得,世上的夫妻都是有缘分的,没有缘分捆在一起也不行,缘分到了九头牛都拉不开,像自己兄弟五个,有哪一个是打了光棍的呢?谁知卢诗雨却答应了20万,这让老李头既高兴又失望,心里莫名的竟有些不平衡了。
而对卢诗雨用老爸卢卫东给新屋掌墨的要求,老李头就像鱼骨卡了喉咙,那滋味就别说了。老李头对李子浩说,他卢卫东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这是个给自己做事都偷奸耍滑的人!李子浩笑了,说,您说得太严重了!房子做好后是给他姑娘住的,他敢瞎来吗!
今天卢卫东来家里商量新屋怎么建,依老李头的意思,老房子已经二十来年了,地基早已稳固,可以就在原有的基础上新建。卢卫东不同意,说虽然地基稳固,但老房子太狭窄,且没有卫生间,如果做新的,必须扩大面积,所以要重打地基,起码得用16个粗的螺纹钢浇铸地梁。老李头坚持自己的意见,说乡里的房子做太大也没用处,够住就行。至于卫生间嘛,建在屋里头天天屎呀尿的,臭气熏天,就在外头建一个高档些的,只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一样的不影响使用。卢卫东听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老李头好半天,然后爆发出一阵震得墙皮簌簌乱掉的大笑。卢卫东说,照你说的,这房子还重做什么呀,修整一下重新粉刷,就又是新的了。老李头以为卢卫东被自己说服了,说:卫东啊,你这就对了,这样就可以节约很多钱,日后你姑娘嫁过来,负担也就轻多了……
卢卫东怒极反笑:那你还娶什么媳妇?守着钱过一辈子算了。老李头也不示弱:你还别说风凉话,现而今哪里是娶的媳妇?娶的是钱,二三十万呢!
卢卫东冷哼一声,道:跟你个老家伙说不上路。过一会打电话问问你儿子,商量好了再跟我说!说罢怒气冲冲地抓起桌上的手机,顺手塞进兜里,旋风一样地往门外卷去。
老李头望着卢卫东宽大的背影,鼻孔里不屑地哼了几声。你走什么走,走了不来才好呢!你卢卫东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你家姑娘要嫁我儿子,老子住草棚也不会要你掌墨!你还指手画脚的,老子未必不晓得房子做大一点好?若要好看,累死好汉,那是要用票子堆起来的!农村的房子能住就行,把钱都用到房子上了,你姑娘的卖身钱我到哪里去弄,抢银行去啊?
气愤归气愤,老李头觉得还是要打电话问一下儿子,再怎么说,房子都是给儿子做的,老人的意见只能作参考,最后还是儿子说了算。一边想着,双手就在身上摸手机,兜里没有,记起来刚拔了充电器放在桌子上的,可桌子上也没有,又在满屋子里找了个遍,连床底下都趴下看了,还是没有。这真是见了鬼了,屋里就卢卫东来过,难道是他拿了?可卢卫东用的都是几千元钱的手机,自己的老人机才百把元钱,人家连眼角都不会瞧一下,还拿走?卖废品都不值钱的。
哪想到电话没打成,儿子却回家了,老李头心里不由得一喜:正好三人对六面把事情定下来。可谁知儿子见面后二话不说,劈头就咒自己还没死!老李头一阵诧异。儿子翻出已接电话记录,说有人用老李头的电话告诉他,老爸死了。老李头顿时脸黑了,一扫帚照着李子浩甩过来,骂:小杂种,老子在家拼死拼活地做,你却一见面就咒老子死!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见儿子痛苦地捂着脸,老李头又有些心疼了,心想,这肯定是卢卫东打电话给儿子告了状,儿子才这样咒他的,就咬牙切齿地暗自发誓:卢卫东,老子跟你没完!
2
说实在的,卢卫东真心不愿意和老李头对亲家。
卢卫东和老李头虽然是同学,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老李头老实木讷,只知埋头下苦,小气抠门是出了名的。有个笑话流传很广,说的就是老李头在塆子里,连隔壁三家请客摆酒从不送礼,还说送礼不如自己在家杀鸡吃。后来儿子十周岁摆酒,他准备了好几桌酒席,塆里的人却一个没来,相互一问,都笑说,我们在家杀鸡吃呢。
而卢卫东则能说会道,不仅是塆子里的人情往来,并且村里的干部,镇上做生意的老板,都和他有交情。虽说老李头靠着勤扒苦做省吃俭用攒了几个血汗钱,但在卢卫东看来有些可怜。本来以为两人这辈子就这样不咸不淡了,谁知老李头儿子李子浩,竟托媒人来向自己女儿卢诗雨提亲。起先,卢卫东听说是老李头的儿子,本打算一口回绝的,但考虑到女儿年已三十,就没有阻拦,静观其变。当听到女儿说彩礼30万时,卢卫东有些急了,本来女儿年纪就偏大,再开这么高的彩礼,这不是要把人家吓跑吗?有心劝女儿少要点,却又不甘心女儿就这么嫁入老李头家,心想罢了罢了,高就高吧,吓跑了也好!
当听到女儿要他去给老李头的新房子掌墨时,卢卫东就有些看不透女儿了。还以为女儿的高额彩礼是为吓跑李子浩,结果人家只肯出20万,女儿竟也答应了,这是怕嫁不出去了吗。那李子浩有什么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老李头的儿子,再优秀也好不到哪里去,凭女儿的颜值,哪里又找不到一个李子浩。卢卫东就不想给老李头当什么掌墨了,卢诗雨就劝他说,爸,如果我嫁过去,这就是我的房子,只有老爸您掌墨我才放心;如果事情黄了,也是一笔生意啊,多少有些赚头。卢卫东冷哼一声,说,那么小气抠门的老李头,想赚他的钱,嘁,做梦!
不过卢卫东还是答应了,女儿开口,怎么可能不答应呢?李子浩出门前也给他交代过:按塆里的最高标准设计,最好是超前一点。这话很合卢卫东的口味,谁知头一次进门,就被老李头一闷棍打蒙了,老李头竟然说就在原来的基础上盖新的,并且不设卫生间!这样的做法,不仅违背了李子浩的意愿,外人看了还会以为他卢卫东根本不会掌墨!卢卫东有多窝火就别提了,他懒得和老李头理论,只好风一样地旋了出来。
卢卫东青黑着脸气呼呼地回到家,摸出手机想给李子浩打个电话说说今天的情况,谁知一摸却摸出个破旧的老人机来,也不知是谁的,怎么跑到了自己的兜里?卢卫东疑疑惑惑地打开老人机,七按八按却看到了李子浩的名字。卢卫东下意识地一按,竟然接通了,嘟嘟嘟嘟几声后,里头传出的正是李子浩的声音:喂爸,我才来几天呀,您又找我有什么事?卢卫东吃了一惊,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答,嗫嚅了半天,突然粗声大气地说:我不是你爸,你爸死了!说罢烦躁地把老人机往床上一丢,不管里头的人喊破了喉咙,也懒得去理他。
卢卫东关掉老人机转出门来,在塆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此时日影西斜,蓝天白云,天空辽阔得很,有不少去田里劳作的人,都和他打着招呼,卢卫东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一直转到暮色四起卢卫东才回家,女儿卢诗雨正拿着那个老人机,一见面就说,李子浩刚刚来过,问他爸的手机是不是在您手里。卢卫东急忙问道,你怎么说的?卢诗雨说,幸亏我不知道,说不在您手里。中午他接了他爸的手机,不知是谁打的,告诉他爸死了,他信以为真,大老远跑回来,结果被他爸误会了,害得他被他爸抽了一扫帚,半边脸都肿老高。我看他正在火头上,就没有多留他,后来去您房里,在床上发现了这个老人机。卢卫东接过老人机,嘴里牙疼似的咝咝有声,说,哎呀,这下闹的,看这下闹的,又嘱咐卢诗雨:他若再问,千万别说在我手里。卢诗雨点点头,说我知道。不过您以后对李子浩他爸的态度可不可以好一点,我知道您瞧不上他爸,但他毕竟是李子浩的老爸,你们吵架我脸上也不好看。卢卫东说,哟,真是女生外向啊,还没嫁过去,就向着婆家说话了!卢诗雨俏脸发红,白了卢卫东一眼,说,人家说正经的呢,真是!
卢卫东把老人机揣在兜里,小偷似的往野外走去。天已经黑了,月亮还没出来,遍野的小麦绿得发黑,只看得见墨黑中的灰色小路,影影绰绰,弯弯曲曲。远远地听到了蛙鸣,咕咕咕咕,呱呱呱呱,响成一片,待卢卫东走近,忽然停了,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跳到水里,待稍一平静,又咕咕咕咕,呱呱呱呱乱叫起来。卢卫东看看四下无人,从兜里掏出老人机,奋力扔向荷塘中间,塘里的青蛙惊得陡地噤声,旋即又铺天盖地的响起来。
卢卫东悬起的心,也随着老人机的沉塘而徐徐落下。正当卢卫东满身轻松地转身回家时,忽然眼前闪过一条黑影,卢卫东惊问:谁!黑影没有停顿,也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卢卫东听出是老李头的声音,这个老李头,天都这么黑了才刚收工,差点没把人吓死!卢卫东惊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女儿刚才的嘱咐早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卢卫东在心里发狠:走着瞧吧老李头,老子跟你没完!
3
卢诗雨这两天很是纠结。
昨天早上,卢诗雨在媒人的鼓动下,又去相了一次亲。男方大自己5岁,房子是新盖的,也同意30万的彩礼,还有车,卢诗雨有些动心。
但直觉却告诉她,这个人不一定靠谱。李子浩的条件虽然有些欠缺,但人实在,重要的是知根知底。卢诗雨犹豫了。
其实,卢诗雨做梦都没有想到,千选万选,年纪选到了30岁,竟然选中的是李子浩。
李子浩是卢诗雨的同学,从小学到中学,每天的上学放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都是同来同去,奇怪的是怎么都没有一点感觉。在卢诗雨的心目中,李子浩从不迟到早退,既不调皮也不老实,学习成绩也是中等偏上,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好学生。其实李子浩是发出过信号的,只是因为太过朦胧,被卢诗雨忽略了。后来就都出去打工了,到了正儿八经谈婚论嫁的年龄,却又因每年有限的几天春节假中频繁的相亲,同学之间竟难得一见。
这些年卢诗雨相了多少次亲?不记得了。只晓得每年都反复奔波在相亲的路上。这些年农村里的姑娘发俏,一般都是20万左右的彩礼才谈婚嫁,卢诗雨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开口就是30万。30万也有男子接受,只是人家能看上她的,她看不上人家,她能看上人家的,人家又看不上她。就这样循环往复,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把自己相成了一个30岁的老姑娘。
老爸卢卫东也劝过她:诗雨呀,我们能不能把彩礼定低些?爸又不缺钱,定高了怕误你事呢。卢诗雨了解老爸的心思。但彩礼是一个姑娘的价值体现,定低了岂不惹人笑话?再说,父母把女儿抚养成人,30万的回报是九牛一毛。如果父母把彩礼作了姑娘的陪嫁,那就是女儿可以任意支配的小金库,女儿在婆家能够独立的经济支柱。卢诗雨说,老爸您别操心,我保证能把自己嫁出去。
说归说,眼见一年又一年过去,好多比自己年轻的姑娘都嫁了,自己还待字闺中,说不急那是骗人的。恰好又有媒人过来,一问,委托人竟是李子浩。卢诗雨听后感到好笑,同学那么多年,怎么把这个人忘了?李子浩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据说这些年在外面混得还不错,又是同学,如果把这个人错过,也许就再也碰不到了。卢诗雨就答应处一段时间看看,并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彩礼30万,二是他家房子太旧,得重做。做房子的事虽然答应了,但30万的彩礼却只肯出20万。媒人把话带给卢诗雨,卢诗雨叹了口气,竟然答应了,只是说新房子必须自己的老爸卢卫东掌墨。卢诗雨知道自己的老爸素来瞧不起李子浩老爸,虽说勉强答应了当掌墨,但总担心两人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果然,今天两人第一次合作就吵翻了,还害得李子浩挨了他爸的扫帚,把脸都打肿了。
下午,老爸卢卫东刚一出门,李子浩踩着脚板窝就过来了。卢诗雨看见李子浩红肿着半边脸,听了李子浩气愤的讲述,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她担心老爸突然回来,与李子浩碰面造成冲突,就三言两语把李子浩打发走了。果然,老爸回家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天刚擦黑,见老爸又出门了,卢诗雨便给李子浩打电话,约他出来走走。
李子浩很快就过来了,红肿的半边脸特别刺眼。卢诗雨想笑又不敢笑,问:还疼吗?
李子浩说:不疼了。
卢诗雨说:以后做事,千万弄明白了再说话,别那么莽撞。
李子浩一笑,突然抓住了卢诗雨的手。卢诗雨的小手温柔滑腻,颤抖了一下,并没有抽出来,只是说,嘘,来人了。
果然有一条黑影迎面走来,擦身而过。李子浩叫一声:爸。黑影并没有停下,只是哼了一声。
卢诗雨说:你知道吗,昨天我又去相了一回亲。
李子浩手抖了一下。卢诗雨感受到了,抿嘴一笑,说:人比我大5岁,新做的房子,30万彩礼,还有车。
李子浩悄悄地放开了卢诗雨温柔滑腻的小手。他有些艰难地说,你可以考虑。
又有一条黑影慢慢吞吞地移过来。卢诗雨叫声爸,黑影站住了,说,早点回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无话,不觉间拉开了距离。
满世界都是蛙鸣声。
到了荷塘边。月亮将升未升,荷塘上有朦胧的轻雾,荷叶层层叠叠,风一吹,整个荷塘都在摇晃,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两人在塘边坐下。
起先隔得较远,过不多时,忽然挨近了,然后拥在一起。
良久,只听得卢诗雨娇声说道:李子浩,日后你胆敢欺负我,看老子跟你没完!
4
新屋终于开工了。
在李子浩的坚持下,老李头不得不采纳了卢卫东的建议,不过卢卫东也作了一些让步:比如原定安两个卫生间的,改为只在二楼安装一个。
但卢卫东还是小看了老李头。在铺设地梁的钢筋时,卢卫东发现,老李头并没有听他的。卢卫东要求用16个粗的螺纹钢,而老李头为了省钱,全部买的是14个粗的。卢卫东这才明白,临买钢筋前,老李头忽然请的那顿酒,是多么的深谋远虑,怪不得平时抠抠索索的老李头,在桌上拼命地给他劝酒,卢卫东还以为老李头是真心诚意想谢他呢,就多贪了几杯。卢卫东气得满脸像泼了墨,把手里拎着的一瓶“娃哈哈”纯净水狠狠地摔在地上,瓶子扑地一声闷响,委屈得流了一地的泪。卢卫东把老李头的祖宗十八代在心里问候了一遍,真是恨不得掴自己两嘴巴:他老李头是个什么德行自己又不是不清楚,为什么要放手让他去买呢,怪谁?
还好14个粗的钢筋也不算太细,剪断了也不能退换,只好将就着用了。
到了第一层屋面浇注时,卢卫东眼睛都不敢眨了。初二这天是老李头看好的黄道吉日,其实机器早已架好,但几个浇注工却坐着不动扯闲篇,一点都没有开工的意思。老李头怕时间拖长了耽误浇注,忍不住一问,才知道是给浇注工的“礼性”没有讲到。老李头一指卢卫东,说,我是包干了的,有礼性也不该我讲。这话人家不爱听了,一个大个子浇注工说,本来你是包给卢师傅了的,但这是在帮你家做事,口干了要喝,流汗了要揩,我们总不能茶水和毛巾从家里带来吧?老李头说,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茶水早给你们准备好了,冷的热的都有。说着就拿眼看卢卫东。卢卫东却并不看老李头,说,要是做别的,这礼性还可以马虎一点,但浇注是个很讲究的活,礼性可不能随便,茶要冰红茶不要纯净水,毛巾要纯棉不要腈纶的,你看着办吧,不要误了浇注的时间。老李头听卢卫东没有一点通融的口气,就把脸一马,说,你们不讲道理,爱干不干吧。
大个子浇注工就招呼同伴收拾东西。卢卫东说老李头: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抠门也不是这么个抠法。做房子一生一世的事,为这点小事得罪了人家,万一在浇注上出点纰漏,你儿子回来还不骂死你!老李头见事情难有转机了,就极不情愿地上街去买纯棉毛巾和冰红茶。老李头进一个店子,就问人家要便宜的纯棉毛巾和冰红茶,假的也行;回答没有,就又换一家,一直把满大街都问遍了,店老板好像开会统一了口径,都说这本来就不是贵东西,值不得造假,毛巾倒是有便宜的,不过小些薄些。
老李头买回纯棉毛巾和冰红茶,搅拌机这才哐哐啷啷哐哐啷啷地响起来。老李头舒了口气,去茶缸里舀了一大碗凉开水,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地喝。凉开水是昨天就烧好的,里面放了槭树叶,盛在碗里黄亮亮的,看一眼就舌底生津,喝在口里涩中有甜,香气扑鼻,既干净又解渴,哪像什么冰红茶冰绿茶的,鬼晓得里头放了些什么化学东西,味道怪里怪气的,越喝越口干。老李头喝完一碗,刚要来第二碗,忽听外面陡地平静下来,只听见楼上的人在大声说话,没了哐啷哐啷的搅拌机声,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大。老李头不知出了什么事,忙丢下茶碗,刚跑到楼下,就听大个子浇注工在喊:老李头,你怎么一点都不晓得礼性!烟呢?老李头说,哎呀,忘了忘了,对不起,我来装,我来装,说着就踮踮地上楼去装烟。大个子浇注工并不接烟,说,你不是老李头,你是李老抠!一根烟,就想打发我们这些帮你做事的?一人一包是规矩!没吃过猪肉也没见猪跑啊?老李头说,看师傅你说的,我本来是包干了的,刚才的毛巾和冰红茶不该我买都买了,可又生枝节,这还没个完了?大个子浇注工说,你跟卢师傅怎么说的我们不管,但做事的人每人一包烟,这可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你给,我们立马就开始,你不给,就停下,等你想好了再来。老李头说,这不是坑我吗,卢师傅!卢师傅呢?卢卫东正从厕所出来,听老李头说了烟的事,淡淡的一笑,慢悠悠地说,哦,一人一包10元钱的“黄鹤楼”,多大个事啊?一停工,这拌好的黄沙水泥石子的损失,不掐手指头都算得清楚吧?为10元钱把人弄得不开心,手里一马虎,出点差错更划不来呢!
依年轻时的脾气,老李头宁可停工也不妥协,不惯这些人的臭毛病。但现在硬气不起来,老李头气愤归气愤,还是得上街去买烟,到兜里掏车钥匙,这才发现手里的那包烟,早已被攥得汗津津皱巴巴的了,老李头仔细地把烟盒捋正捋平,看看里头的烟卷并没有被汗浸湿,这才装进兜里。
不过老李头究竟没有完全满足卢卫东的要求。在街上买不到假的“黄鹤楼”,老李头毕竟心疼那一包10元钱,就只买了6元一包的,当看到卢卫东接烟时满脸似笑非笑的鄙夷神色,老李头心里就像吃了一只苍蝇,卡在喉咙口差点喊出声来:你就得意吧卢卫东,老子跟你没完!
5
李子浩和卢诗雨的婚期,就定在元旦节。
新屋在老李头和卢卫东的明争暗斗中,总算是赶在节前完工了,不过还是超出了老李头的预期:除了欠下装修费和卢卫东的工钱之外,还借了两万元的债。
虽说有种种的不如意,但房子已经做好,儿媳妇也马上就要娶到家了,老李头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李子浩却高兴不起来。按说,自己家和卢诗雨家,前塆后塆的住着,相隔不过四五百米的直线距离,是明明可以不用小车娶亲的,可卢诗雨就是不肯让步,非要买一辆。就目前而言,小车在他俩除了娶亲和走亲戚,根本就是个累赘,最重要的是李子浩把新屋做了,彩礼送了,手里几乎只剩了办酒席的钱。李子浩说不服卢诗雨,只好求助于卢卫东,卢卫东沉吟一下,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并劝卢诗雨:我觉得走路比坐车好。这些年结婚都用小车,滥得很,俗气得很!我们诗雨就是要与众不同,走一路,惊艳一路,让村里人有一种全新的感受!卢诗雨听老爸这么一说,白了李子浩一眼,说声:便宜了你!一摆杨柳腰,算是默认了,李子浩的心情这才一如屋外的冬阳照着,温暖起来。
尴尬发生在元旦节那天。也许是老天爷故意为难卢诗雨,早上还见太阳晃过,过不一会却阴云密布,到了娶亲的时刻,发亲的鞭炮都放了,竟然下起雨来。发亲的鞭炮响了新娘子呆在娘家是不吉利的,况且卢家离李家也没几步路,卢诗雨便匆匆地出门了。虽然有人给她打着伞,但北风裹着冷雨,也喜欢漂亮的人儿,冷不丁地就在卢诗雨的脸上亲吻一下,冷不丁地又亲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卢诗雨精心描画过的漂亮脸蛋,终于被吻成了一个大花脸。卢诗雨这才明白,老天爷不帮忙,任你多漂亮,走一路,只能是狼狈一路!卢诗雨杀了李子浩的心都有,只是碍着众多的宾客,才忍着没有发火。
晚上客人散尽,卢诗雨打开被子,忽然发现床单上有一块水渍。是不是哪个促侠鬼开的玩笑呢?卢诗雨问李子浩,李子浩觉得不可能,正凝视着水渍七想八想,忽觉似乎从上面落下一滴水来,抬头一看,竟是从楼板上滴下来的,上面明显的洇湿了一大块,中间还挂着几粒欲滴未滴的小水珠,闪闪的亮着。这几粒小水珠就像几点火星,蓬的一声将卢诗雨满肚子的怒火点燃了:刚做的新屋就漏雨,也不知你爸是怎么搞的,咹?李子浩说,你怪我爸干嘛呀?质量可是交给你爸管的呢!卢诗雨也不示弱:还不是你爸舍不得花钱,光买次品造成的!两人的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终于惊动了老李头,老李头便说李子浩:今天好日好时的,多大的事明天说不得?还嚷得满塆子都不安宁。你个大男人,狠什么狠,就不能让着诗雨一点?真是!
正月初四舅家接新媳妇过门。天正好下着雨,路远,李子浩早把摩托车准备好了,可卢诗雨却磨磨蹭蹭的不动身。李子浩看出了卢诗雨的小心思,便去街上租了一辆小车。卢诗雨再也不好说什么,就勉勉强强地上去了,不想小车司机却一眼认出卢诗雨来:原来是你呀,看样子是结婚了?卢诗雨也认出了小车司机,说是的,你呢,也结了吧?原来这个小车司机,就是去年同卢诗雨相过亲的那个大5岁的人。小车司机笑道,还没呢,都让你比下去了!卢诗雨没来由的脸一红,说,我算什么,你那么好的条件,屁股头还怕不跟着一大群花姑娘?肯定是挑花眼了!
小车司机不仅健谈,还喜欢开玩笑,一路上把卢诗雨逗得哈哈大笑,好些天来的不开心荡然无存。当初为什么就没有相中这个人呢?有一刹,卢诗雨脑子里竟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来,把自己吓了一跳。
舅家到了,下了车,小车司机递给卢诗雨一张名片,说,回去时要车就打电话。李子浩盯着远去的小车,问:他是谁呀,这么熟?卢诗雨一笑,说,就是去年和我相亲的那个人。说着把名片递给李子浩。不过卢诗雨发现,李子浩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名片团在手心,走了几步,顺手丢在了路边的水沟里。
李子浩两口子下午是蹭车回的家。回来的时候两人都高高兴兴的,谁知夜里却突然吵起来了,老李头听见越吵越凶,正欲上楼去,忽听楼上砸出一声碎响,并传出李子浩的吼声:卢诗雨,你有完没完?
卢诗雨的声音比李子浩更大:老子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