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树下

槐阳镇最热闹的地方除了唱戏的勾栏瓦肆之外，就是刘家胡同大槐树下的那块剃头杂耍的地方了。而要论剃头高手，刘二爷要是说自个儿是天下第三，就没人敢称第一第二。为啥？单是剃头的家当，刘二爷那一套，就和别人完全不同。

别人剃头，用一把小小的剃刀，把脑袋摁了，上上下下，左右逢源，乌黑的脑袋就被剃成锃明发亮的葫芦一样。别人山呼海叫地喊好，刘二爷却是撇着嘴角，一百个不赞成。当他把剃头的家当往外一拿，吓得别人跑出老远。看官有所不知，刘二爷拿出来个什么东西？锄头！在大槐树后边靠着呢。

锄头剃头，还真没人见过，刘二爷第一次在大槐树下剃头，就让人们开了眼界。众人定定神，问，你不会把脑袋给剃下来吧？刘二爷说，绳子和刀都在，若有闪失，就把我绑了，千刀万剐。众人这才有了信心。却无人敢坐在凳子上，彼此推搡。

刘二爷说，第一个头，不收银子，剃完再剃，一两银子。众人都说太贵，一个吃糠咽菜的脑袋，原本也值不了一两银子。这会儿剃个头，就得一两银子，谁剃得起呀？

正说着话，丁举人走过来了。他原本要去馆子里吃饺子，这会儿听说有人用锄头剃头，觉得有趣，就来凑热闹。众人就说，你这可是念过圣人书的脑袋，可别让他给搂吧惨了。丁举人倒也豁达，什么念过圣人书？老婆还不照样让人白睡？把我搂吧惨了，倒也省心了。说着就坐下来。刘二爷把一块白洋布围在丁举人的脖子上，下摆整理好了，就站在一丈开外，拉开弓步，抬起锄头。众人看时，那黑森森明晃晃的锄头在丁举人的头上，上下翻飞，把丁举人的脑袋拔拉得滴溜儿乱转，头发刷刷的掉了下来。一会儿功夫，众人还没看的分明，丁举人的脑袋就葫芦一样，锃明发亮地呈现在众人眼前了。

刘二爷收起锄头，微微喘气，用肩头的手巾，擦擦汗。

众人赶紧过去，围着丁举人看，耳朵后头，鬓角边上，哈，一根头发没有，都剃净了。丁举人正闭目养神呢，听见人来，睁眼问道，咋不剃了？刘二爷已到跟前，说，剃好了，你老回家照照镜子。说着就解了围布，让丁举人站起来。走好了喽你呐。丁举人摸摸头顶，哈，挺好，挺好。我这就回家给老婆子要钱。

刘二爷说，不要钱，第一个头，不要钱的。丁举人说，那可不行，我就得向老婆子要钱，剃头花钱，她不给不行。你不要钱，我还能多吃一顿饺子。这样说笑着，走了。

众人可开眼了。都想让刘二爷给剃，可又舍不得一两银子。正议论呢，过来一个挎着长弓的人，腰间的箭壶里，插着十几根箭。到了树下，问清缘由，就把银子掏出来，说，我剃！今儿我倒要看看你的手艺。

刘二爷知道来者不善，心里就有些打鼓。他说，我得先看看你的头顶，是否有疤疤痕痕的地方。要是有这些疤痕，没法下锄。来人把弓箭往槐树下一放，凳子上坐了，说，摸吧，有疤痕管换。刘二爷摸了一遍，心里就有底了。心的话，这一两银子，我挣到手了。就站在一丈开外，拉开弓步，抬起锄头。众人看时，那黑森森明晃晃的锄头在那人头上，上下翻飞，把脑袋拔拉得滴溜儿乱转，头发刷刷的掉了下来。一会儿功夫，剃好了。众人叫好不迭。

突然一只苍蝇飞过来了，在头顶上乱转。刘二爷把锄头往回一扽，苍蝇断为两截，掉在那人的头上。那人觉得头上落了东西，伸手一摸，是两截苍蝇，顿时大怒。把我脑袋当案板了是吧！

刘二爷这时已收了锄头，正走过来，见人发怒，赶紧陪笑，说，哪敢把你脑袋当案板呢？它正飞着呢，我一扽锄头，在半空把它断成两截了，和你脑袋，没有关系……

呸！两截苍蝇，掉我头上，却说和我脑袋没有关系，分明是戏弄于我，岂能饶你？

众人一见，赶紧过去说情。那人却不理睬。刘二爷说，银子我不要了，白给你剃头，你看咋样？那人说不行。刘二爷说，咋就行了？那人说，得叫我冲着脑门，射你三箭。

刘二爷脸都黄了，说，这可使不得，万一你有个闪失，要我命了，使不得使不得。我给你一两银子，算了吧。那人不依不饶，说，现放着刀和绳子，要是我有闪失，绳子把我捆了，刀子愿咋割就咋割。众人一听，都过来起哄，说，刘二爷，你露了手艺，也给人家一个机会，露一手，大家看看。刘二爷就没了法儿，只好站在树下，闭上眼睛，不敢睁眼。

那人弓箭在手，说，不可乱动，动就有闪失；不动，毫发无损。刘二爷心跳的厉害，但还没忘了点头。众人看时，那人已经把弓拉满，手一松，嘣的一声，一根黑箭，冲着刘二爷的脑门飞去。刘二爷听见了风声，稍稍扭了扭头，只听得耳边嘣的一声，还没回过神来，又响了两声，刘二爷的脑袋已被三根箭围住。众人到跟前去看，一根逼着左耳，一根挨着右耳，一根穿过头发，贴近头皮。刘二爷毫发无损。

众人叹服。那人收起弓箭，拉了刘二爷的手，说，咱们吃酒去。刘二爷收拾了家当，呵呵笑着，一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