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

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哪位高人在山涧的池塘里种了藕，夏天的时候池塘里长出了荷叶，开出了荷花。粉红色的荷花在绿色的山涧开得很灿烂，住在山坡上的人家坐在自家的门口就能看到。

放羊的老魏给自己的宝贝闺女起的名字就叫荷花。羊群在山坡上吃草，老魏拄着鞭子往山涧里看，山涧里的荷花过了九月就凋谢了，身边的荷花却不会凋谢。春去秋来，女儿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荷花的玩伴儿是邻居老蔫儿的儿子，外号叫瘦儿。这外号和他倒也般配，他确实很瘦，隔着衣裳能看见骨头架子。有一年他在山坡上摔折了腿，镇上的医生技术太差，本来能治好的病没治好，瘦儿成了瘸子。荷花不嫌他是瘸子，除了上学之外，俩人整天在山坡上玩耍，跟着老魏放羊。长大以后，荷花嫁到了山外，出嫁那天，瘦儿替老魏放了一天羊，他没有看到荷花那身洁白的婚纱。

荷花嫁出去以后很少回来，瘦儿听到的事，多是荷花的哥哥说的。哥哥说，荷花嫁了个好人家，她再也不回这穷地方了。瘦儿说挺好。哥哥说，荷花生了孩子以后身体就胖了，他的男人在外头有人了。瘦儿说，我去揍他个狗日的。哥哥说，荷花的眼里整天泪盈盈的，她一直想回来看看。瘦儿说，叫她回来吧，还是咱山村里好。哥哥说，荷花的男人因为赌钱，输光了家产，爹娘都被他气死了，荷花没脸再回来了。瘦儿说我不笑话她。荷花却没有回来。

老魏在上坡上放羊，羊长大了就卖掉，卖羊的钱都贴补给荷花。他不能叫自己的宝贝闺女受委屈，叫别人看笑话。后来他的羊卖完了，他也老了。瘦儿从镇上买回两只小羊，一公一母，慢慢养大，慢慢繁殖，两只小羊变成一群大羊。瘦儿像老魏一样，把卖羊的钱给了荷花的哥哥，叫他贴补给荷花。他心里说，荷花呀，你要是在外头过不下去，就回来吧，咱们一起在山坡上放羊，多好啊。

荷花当然听不见瘦儿的心声，她在花钱的时候也不觉得心疼。他哥哥对她说，瘦儿一直在想着你哩……荷花愣了一会儿，问，世恒吗？他成家了吗？——世恒是瘦儿的大名儿，他是个瘸子，身体又瘦，没女人肯嫁给他，可他从不抱怨什么。每年夏天，他都会看着山涧的荷花，一遍一遍地说，荷花呀……

荷花带着孩子艰难度日，吃苦受累却不肯回娘家。哥哥劝她说，瘦儿惦记着你呢。荷花看着辽远的天空说，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个骑白马的，你为何总提那个放羊的？

荷花的脸上有了皱纹，随便披一件衣裳就敢出门。

瘦儿在山坡上跑不动了，他卖光了他的羊。

可是每年夏天，他还是经常坐在上坡上，远远地看着山涧的荷花。

镇上的医生已经赋闲，他早就听说山涧的荷花开得很美，那年五月，他坐在山坡上看荷花，正好遇见了瘦儿。老医生还记得他，因为没治好他的腿伤，医生的心里留下了隐隐的痛。瘦儿没有责怪医生，可医生还是给他做了解释。他说，你的骨头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的骨头像根竹管儿，你的骨头像藕，摔断的骨头，露着丝丝连连的东西，剪不断也接不上。

瘦成一把骨头的世恒看着山涧，静静地说，荷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