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云:“民以食为天”,所以在我国民间,人们把灶王爷供奉为一家之主。每年的农历腊月二十三,祭灶是大江南北共同的习俗。在这一天,人们都要在灶屋(厨房)的锅台附近墙壁上供奉灶王爷、灶王奶奶,还要在神龛两侧贴上一副对联,上联写“上天言好事”,下联写“下界保平安”,横额是“一家之主”。美好的愿望都表现在厨房里,体现在生活的改善上,这也是以前人们一种单纯而又朴素的理想和追求,这一天被称作小年,小年来了,大年(春节)也就近了。
小时候,看着大人们恭恭敬敬地换上新的灶王爷灶王奶奶像的时候,就知道离年不远了。在童真的记忆里,随着学校的放假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的玩耍和疯跑,从那些袅袅升起的炊烟里,也就渐渐地闻到了一股年的味道,一股让人兴奋的纯粹的味道,那时那种盼年的心切,是现在的孩子所无法理解的!
大人们逐渐忙碌起来。置办年货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我的童年记忆最先定格在七十年代的年集上,那时候物资极度困乏,村子里没有超市和商店,也很少见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小贩,仅有的一个代销点里销售的也只是一些简单的日常生活用品,赶集就成为大人们唯一的选择,也是孩子们兴奋和向往的事情。离村子十多里就有一个小镇(据记载那里曾经是宋代一个没落的州城),虽然只有不长的三两条街道,但至少在周边十多里的范围内,那里算是繁华的城市了吧!所以这个时候,每逢集市,邻居前后左右大人小孩都会相互招呼着,“进城赶集去啰”!
火红太阳升慢慢升起的时候,寒冷的空气抵不过浓浓的年味的诱惑,路上行人多起来了,多以步行为主,也有几个人拉着地排车的,偶尔见上个骑自行车的,扭动着身子,伴随着哗哗啦啦的链条磨擦链盒的声音打个招呼,“先走啰”。人们三三两两,一群一伙的,有说有笑地向那个所谓的城市聚集。
老远就会听到从年集方向传来的鞭炮声和嘈杂的喧嚣声,那时的鞭炮市场占据了一大条街,也是最热闹最拥挤的一条街了。两旁的卖鞭炮的摊位一家挨着一家,摊主在摊前摆开场子,放张桌子站在上面,举着根杆子试放鞭炮。小贩们各自使岀浑身的解数,拿岀最好的鞭炮,一挂接一挂地尽情燃放,相互比赛着招揽生意,往往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响过,硝烟弥漫中,声嘶力竭的吆喝声又起,赶年集的人们先是在一旁观看听响瞧热闹,听到哪一家摊子的鞭炮声响亮连贯而又没哑炮,便会一窝儿蜂似的围上去抢着购买,摊主忙得不可开交,笑得合不拢嘴!
以前的集市上通常是以摆摊为主的,商铺很少。沿街仅有的一些商铺也不像现在分门别类地聚集在每一个功能区,知道想买的东西去哪里找,而是各类商铺杂乱无章,相互穿插着的。每个年集上,商铺店主们都会在门前支上桌子,把大部分商品摆在外面卖的,而那些流动的小贩,和农家岀来卖年货的,就在路两旁的商铺门口之间支上摊子,或再在街道的中间背对背摆成两排地摊,于是本来还算宽阔的街道上,也就会被摊子隔成两道人流,一时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叫卖的吆喝声,开心的嘻笑声,此起彼伏。置身茫茫的人海中,随着喧嚣的人群涌过来涌过去,被踩了脚挤掉鞋的,被碰了头挤掉帽子的,比比皆是,没有过多的道歉,只是笑着相互打个招呼,看着淳朴友善的人们一个个洋溢着快乐舒心的笑脸儿,随着慢慢向前移动着……
只有那时到年集上,各类商品才会是琳琅满目,很多平时是看不到的。白菜、萝卜、豆腐、粉条是农村人过年不可缺少的菜,百吃不厌;割几斤猪肉、买上一包下货,那是全家一年之中最好的伙食改善和大人孩子的期盼。在我们农村,有一句民间谚语叫“诸肉不如猪肉香,百菜不如白菜好”,是说众多的肉也不如猪肉,再多的菜也不如白菜,意思就是肉类中最好吃的莫属猪肉,众多的菜类中数白菜最好吃。只是那时的农村,在冬天实在没有别的蔬菜,普遍种植而且便于存贮的就只有白菜了,至于最好吃的猪肉,也许是一年不见点荤腥的缘故吧!也有的带了自家养的鸡鸭到年集上卖的,不过那时农村人吃顿鸡鸭肉是过于奢侈的,把这些家禽卖给城里人换些钱补贴些过年的东西,才是最现实的!
年集上,那些红红绿绿的春联、年画、黄历等,也是大人们主要采购的年货。“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尽管生活不太富足,但新年新气象总是要有的,这体现的是一种崭新的精神面貌,也是一种质朴的生活态度!大人孩子们总也要添置些穿的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布料,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在我的记忆里,早年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自给自足的家纺粗布做的,能穿一件新衣服那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然而,令小伙伴们乐此不疲地跑着赶年集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大人们能给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能神气十足地拿着那些小鞭炮、滴答筋、小喷花、小蜡烛回到村里,别人一定会羡慕得要死。还有就像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在过年时给喜儿扎头绳时唱的那样“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扎呀扎起来”,家里有女孩子的,是要买些头绳、小纸花之类的,总之都要沾点新鲜气的!
随关年关的临近,特别是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大人们开始在厨房围着锅灶忙活起来。一年难得吃上一回白面馒头,只有到过年的时候,家里才会蒸些馒头的。那时候,总爱跟着大人坐在灶前烧火,拉着风箱,看着红红的火苗在灶堂跳跃,听着锅里翻腾的热气,当笼里飘逸出阵阵馒头的清香,充溢着整个厨房,也浓浓地挑逗着我们的味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是否饥饿的感觉!依稀记得,看着母亲掀开了笼盖,用手指蘸点水在馒头上按一下,说一声“熟了”,当一个个滚圆的馒头被扔到筐子里还冒着热气的时候,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吃了起来,没有菜,只能干吃,却吃得好香好香!记忆里每年总要蒸上几笼的馒头放起来,除了家里自己吃,还要串亲戚待客人,往往一直要吃到年后正月十五的……
总是要到腊月二十九的晚上,家家户户才开始炸丸子、炖肉。丸子一般都是红皮水萝卜馅的,一般都要调上一大盆的馅面,炸丸子的大人十分庄重地站在油锅旁,估计油热得差不多了,用右手抓起一些馅面攥着从虎口处挤岀一部分,用左手拇指指甲面轻轻一挑,一个丸子就落进油里,看丸子沉下去,又很快浮上来,在沸腾的油面上打着旋儿冒着热气儿,站在旁边的我们已经快流口水了,看看有的丸子已经变硬变黄,一笊篱上来,香喷喷的丸子已在铺着煎饼的筐子里了。按照习俗,第一笊篱的丸子不能吃,是要先盛一碗敬神上贡的,然后才能吃,待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丸子放在你的面前,早已按耐不住地一通狂扫,直吃得唇齿生香!疯跑的的小伙伴们,总走不岀大街小巷飘溢着的丸子和炖肉的浓浓的香味,其实那时家家也炖不了几斤肉,更不要指望过年能吃上一大碗的肉,即使泡着煎饼喝上一大碗漂着油星的肉汤,也会感觉此刻这就是世上最好的美味了!
总在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候,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大人们的催促声起床,每次从梦中醒来,早起的大人们都已经是做好饭菜了。在我的记忆中,至少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大年三十早上那顿白菜、豆腐、丸子、粉条炖肉的烩菜是一成不变的,满满的一大锅,每人盛一大碗,却百吃不腻!贴春联是这天一定要做的事情,吃过早饭,家家户户大人孩子一起忙活,除去门框上那些已经泛白的旧春联,贴上一副副红彤彤、喜洋洋的新春联,那都是大人们在年集上精选或请村里文化人给写的,以增加节日的喜庆气氛,也预示着来年的好兆头。
大年三十包饺子是中国的传统习俗,在我们鲁西南的农村,这天中午是一定要吃饺子的,所以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地包好饺子,在众多的饺子中包上几只带有花生或其他果仁的,也有包上一分硬币的,如果谁吃到了这样的饺子就预示着在新的一年里会有好的运气。“腊月三十过大年,大盘饺子庆团圆”,除夕年夜饭的饺子是亲人团聚的象征。伴着辞旧迎新的鞭炮的响声响起,将饺子下入沸腾的锅内,煮熟捞出后先供诸神、列祖列宗,虔诚地跪拜磕头,然后才能开吃。
农村的除夕夜,每年除了吃年夜饭、守岁、放鞭炮等,大人孩子们都在等待着一个隆重的仪式,那就是请祖、祭祖。祭祀祖先是除夕的第一件大事,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在家中上厅放上贡桌,请出祖宗牌位或挂上家谱家堂,点上香烛,倒上美酒,摆上整鸡、整鱼、方肉、点心等贡品,傍晚时分,由族长或家中长者率领子孙们,到村外路口燃香焚纸叩拜,引领各位先人一路回家,然后再在家中举行隆重的叩拜大礼。不忘祖训,慎终追远,通过祭祀来祈求和报答他们的庇护和保佑,愿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时时刻刻地关心、注视和激励着后代的子孙们……
年的味道,并不仅仅体现在吃上,我们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浓郁的民族特色,守护初心,不忘初心,坚定梦想,才能继续前行。只是有时候生存和生活的确是个令人窘迫的问题,其实一年的东奔西跑、辛勤劳作,大年三十能回到家乡和村里的亲人们见见面打个招呼或聊聊天,全家人能共同坐下来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吃顿饭,在最原始最朴素的意识里,在无形之中享受着家和亲情的温馨,这也许就是我们所期待的最浓的年味和最大的幸福了吧!
其实,现在并不是年味淡了!年前刚刚参加过一个婚宴,满满的一桌子菜,鸡鱼肉丸子等甚至都没有动一筷子,宴席结束时,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不顾别人嘲讽的目光,执意要打包带走那些菜,说是要带回去让老伴尝尝婚宴的味道,让我很感动,也很心痛!没有像父辈们那样经历过忍饥挨饿的日子,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但我们在走向生活富足的过程中,不仅仅是由于物质生活的丰富和多样化,权力、金钱、情欲的诱惑处处左右着我们的思想,虚荣和铺张的心理怪胎严重影响着我们的味觉,让我们放松了对理想的追求和对思想滑坡的警惕性,也让我们对无私的大爱和人间的温情不再感动和敏感,年轻的一代有的虽然经历了一些磨难,但面对复杂的社会环境和西方针对我们进行的意识形态的渗透和演变,更多缺少的是判断力和抵抗力,学会了很多该学和不该学的外来的东西,也丢弃了很多我们本不该丢弃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逐渐失去了我们民族自己的本色,这也许就是年味变淡的真正原因吧!
(2017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