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到老家的村庄时已是灯火通明,不时地有烟花飞起,在空旷的乡野里格外地璀璨,村边的道路上更是亮化得如火树银花般,过年的气息已是扑面而来!我是腊月二十九下班后才开始返家的,工作的小城距离老家不过六十公里,驾车一个小时的路程,但疫情原因,算起来也有七八个月没有回家了!
父亲早已守候在街边的巷口。晚上的村口刮着风有些冷,父亲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两只手都揣在袖子里,正不时地向村口张望。偌大的街道上,明亮的路灯下,零零散散地停放着几辆车,看不见几个人,有些空荡荡的感觉,父亲在路灯下显得形单影只,身后的村庄昔日繁华热闹的场景已经不再了,村庄以及那些维系着牵挂的人都在渐渐老去,正因为如此,候鸟般迁徙回乡的大潮也成了过年的一部分!
父亲见到我们很是高兴,一年来新冠疫情到处起起伏伏,揪动着人们的神经,我们在外面奔波,而最牵挂的就是这些守在家里的老人们了,他们每天都在盼望着盼望着,不为别的,就为能平平安安地飞回巢穴,团团圆圆地相聚一堂!
还没进巷子,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馍香肉香了!小时候的这几天,差不多全都是一家人欢天喜地齐上阵,大人们忙着蒸馍、蒸包子、煮肉、炸丸子,孩子们则在旁边跑来跑去地帮着端东西、抱柴火、烧大锅,厨房里烟气缭绕,大人孩子笑声不断,馍馍包子出锅了,摸起一个烫得呲呲哈哈的,萝卜丸子炸熟了,盛上半碗先尝尝,满满的都是幸福感,那个时候没有大鱼大肉,没有新衣新鞋,但人们却都很容易满足,在这凛冽的寒冬里,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大年三十早上,炖一大锅的猪肉白菜豆腐粉条,就是过年最好的一顿大餐,每个人一大碗,直吃得唇齿留香,浑身冒汗!
不像以前,一群群的孩子大街小巷地追逐打闹捉迷藏,不时地点个火鞭,扔个摔炮,放个窜天猴,如今的巷子有些冷清,年轻人大都在县城里买了楼房,孩子们也去了县城的学校,巷子两边的很多院落已是人去屋空了!老家的房子还是有些紧张,弟弟一家下午忙活完又回县城去住了。母亲在睡觉的屋子里都已经生好了炉子,非常暖和,厨屋里劈柴烧得正旺,炖了一大锅的鸡肉鱼肉,我那被新冠折磨的有些失灵的嗅觉突然间又回来了。母亲已经馏好了馒头,熬好了饭,半桌子的菜正冒着热气,半年多没沾酒的父亲又筛上了一壶热酒,我们爷俩又可以坐下来慢慢地喝一杯了……
大年三十上午的州城大集也是必须要去的。州城距村子有六七里地,是一座千年的小镇,农历逢一、六为小集,四、九是大集,以前每逢四、九,十里八乡的人们涌向“城里”赶大集,成为一道让人难忘的壮观场景!其实,州城的年集从腊月二十四“开市”之后,每天都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上午。
小时候赶年集,大都是跟着大人去买年货的,一般都是拉着地排车,一家人或者几个人轮流拉车,轮流坐车。临近西门,人就开始有些多了,车子再往前就进不去了,集市边上全是用绳子拉起来的“看车处”,可以花三分五分钱把车子放在那里,然后看车人拿岀一对小牌牌,一只拴在车杆上,另一只留给放车人,回来后只有对上牌牌才能取车。
年集上人头攒动,特别是在最热闹的鞭炮市场,卖炮人站在桌子上举着竹竿一边放炮,一边吆喝,常常是火光闪闪中,纸屑纷飞,硝烟滚滚,人们一路挤来挤去的,在桌子前面讨价还价!还有卖衣服鞋帽的,卖五谷杂粮的,卖花椒茴香的,卖鸡鸭鱼肉的,卖萝卜白菜的,一般是跟着大人们各个市场都得转-圈儿,快到晌午时,大人们买完了年货,孩子们买几挂火鞭、摔炮、滴滴巾,一个个拎着包的,抬着菜的,提着肉的,一路挤出人群,奔向“看车处”……
如今的年集早就没有那么热闹了,虽然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在刻意营造一种气氛,找寻着那时的记忆,但与内心深处的感觉却已迥然不同了!究其原因也跟时代的发展有关,农村人口大规模向县级以上城市迁移,务工人员的生活节奏加快,是导致镇村集市衰落的一个方面,同时经济发展了,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遍布城乡的商场、超市、小卖部以及农贸市场里,各类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切也都更加便利了!因为今年我们都回家较晚,父母早已准备好了过年的东西,我们也不用再去赶年集了。
贴春联,也是大年三十重要的事情。往年,父亲早已买好了红纸,写好了大部分的对子,母亲打好了浆糊,我和弟弟还有孩子们一间屋一间屋地负责贴春联,有时候父亲不放心,就在一边指挥指导,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上下联怎么个贴法,屋门都贴好了,还有大门和迎门墙,还有其它的物件上。父亲上过高中,教过学,退休后在村子的老人里面算是有学问的了,以前总是不时地有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拿着红纸过来找父亲写对子,像谁家里缺个“满院春光”、“仓有余粮”、“龙王之位”、“一路平安”、“船头无浪”以及“福”字之类的,过来一说,父亲也就从裁下的纸条里挑岀一张合适的随手写了,老人里有很多不认字的,父亲还得嘱咐哪一张贴到哪里,人家也就乐乐呵呵地应着。
近两年,已近八十的父亲也不写了,赶集买来准备好只等我们回来贴。父亲拿岀一大包的春联对子,有从年集上买的,也有村里过年送的,还得一张一张地根据内容挑着拣着,这几年贴春联只有我和弟弟还有侄子了,侄子刚上高中,女儿和侄女已经大学毕业,正跟着大人们包饺子,其实她们已经是大人了。贴完了自家的,对门二大爷家的院子过年没人回家也得贴上,西边胡同里大哥一家都在外地,大门囗也得贴上。其实,以前都是大年三十早上就贴春联的,据说这是个习俗,如果欠了账的,只要贴上春联,催账的就不能再进门要了,一定等到过了正月之后才能再去要。忙活了大半个下午,终于贴完了,胡同里,家家户户大门口的大红灯笼也挂起来了……
除夕夜的请祖、祭祖,是村里族人们的一件大事,每年都会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大都由男性的成年人参加。以前的请祖、祭祖也叫请家堂,一般都是由三服或五服以内的几家近门组织到其中一家举行。每年的除夕夜,都会在堂屋的大厅里支上贡桌,挂上家谱家堂、请出祖宗牌位,摆上贡品,点燃香烛,由族里长者率领一众子孙们,到村口路边燃香焚纸顶礼叩拜,引领家里老人们回家过年,然后再在厅堂安位叩拜,追思先祖先训,祈求族人兴旺平安!
由于村里基本上都是同姓的族人,前些年村里也针对丧葬和年节祭拜进行了改革。在村前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巩氏祠堂”,一个大大的院落和一座两层的小楼。院落里苍松翠柏,碑刻林立,大都是从原来老“家庙”迁过来的老碑,还有重建祠堂的记载和功德碑,很是庄严壮观;祠堂一楼为祭拜大厅,正中间是先祖塑像和贡桌香炉纸盆,桌上通常是摆满了鸡鸭鱼肉以及各类水果等,两边墙上密密麻麻的是族谱图,整个大厅烛火通明,香烟缭绕,肃穆庄重;祠堂二楼是家族史志、历史人物、荣誉成果、书籍字画等文化展厅,也是一个忆古思今,激励后人的教育基地!已经约定成俗的,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八点,人们就出家门向祠堂聚集,浩浩荡荡地去村外请祖,请回后举行隆重的祭祖大典。
父亲七点多就去祠堂了,说还是为了疫情防护安全起见,今年还是不聚集,由他们几个老人简单举行个仪式就行。八点钟左右,祠堂方向的夜空烟花升腾绽放,同时鞭炮齐鸣,村庄里也不时有人点燃烟花,交相辉映,在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村庄上空亮如白昼,绚烂多彩,无形中上演了一场盛大的村庄烟火晚会!
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也在进行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看晚会也成了一个个难得的温馨场面,除夕夜吃的饺子和大年初一的饺子都要在年夜里包出来,除夕的饺子要肉馅的,以前家里穷,一般只有白菜肉的,预示着来年丰收,多财多福,而大年初一要吃素馅的,寓意着一年要肃肃静静、顺顺当当的意思!
除夕守岁到子夜零时,家家户户爆竹声又起,络绎不绝,震天动地,正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守岁放鞭炮,有避邪消灾、除旧迎新之意,更寄托了人们对新春美好生活的殷切期盼和祝福!
以前的大年初一,都是在温暖的被窝里,天不亮就被由远及近的鞭炮声吵醒,大人们起得早,起来后先放挂鞭炮,早早地生上炉子,打开大门,然后喊孩子们起床。大年初一不赖床不睡懒觉,这是“规矩”,万事总要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一元复始万象新,早起开门大吉,早起人勤春早,早起意味着朝气蓬勃,早起寓意着春意盎然!其实除了早起不睡懒觉,年初一还有很多的忌讳,不吃荤食,不动刀剪,不洗衣物,不许骂人,等等,就连扫地扫院子也成了禁忌,走进院子,踏着满地厚厚的花花绿绿的炮仗皮,也有一种十足的年味感受!
爬起床来就得去拜年。拜年都是同堂的一家子结伴而行,小的时候是父辈们带着去,后来是叔兄弟堂兄弟们约着去,几个人里头,每年都是大哥带头,也起得最早,挨家转一圈叫一遍。先去家堂前,排好队有模有样地磕四个头,然后到有老人的家里,跪下就磕头,常常有老人赶忙过来架住,“别磕别磕,越磕越老”,同时端出瓜子、糖果招呼着坐下,一般是站着问候几句,说一声“我们还得再转一转,就不坐了”。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兄弟或爷几个才有机会聚一聚喝个酒,一年都在外面忙碌,真是很难得的几天!疫情三年来,几个人总是聚不齐,也已经不再挨家挨户转着拜年了,大哥带着我们到祠堂磕了头,就去了家里喝茶,临近中午大嫂忙着去做饭,说你们哥几个在家里喝点吧……
有人说,二三十年前的春节才叫过年,现在充其量只能算放假!我想,是,也不尽全是,融合入了乡情亲情的年假,始终还是散发着浓浓年味!一晃假期已过去了大半,在满满的后备箱里,装的全是年,和年的味道!小时候,年是我们的期盼,在无忧无虑的疯跑里,满满的尽是幸福,长大了,年成了父母的期盼,他们和渐渐远离的村庄一起,守望在时隐时现的地平线,满满的都是牵挂!
过年是凝聚着乡情亲情的传统习俗,村庄是承载着乡情亲情的梦里港湾,当乡情亲情淡了的时候,那醉里梦里萦绕的只能是化不开的乡愁,城市的烟花再璀璨明亮,街道的灯笼再绚丽多彩,他乡的大集再热闹非凡,水饺的馅料再丰富多样,年节的味道又能浓到哪里去呢?
(2023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