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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义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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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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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闻知了声起

知了,学名蝉,因叫声而得此俗名,是一种较大的吸食植物的昆虫。古人写蝉咏蝉的诗作很多,而当以唐代虞世南的《蝉》最为形象生动:“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我家住的楼下就有一棵梧桐树,茂盛的枝叶一直伸到四楼的窗户。这不,麦收刚过,午间的睡梦中,在令人焦灼和烦躁空气里,突闻知了声起。"知了--,知了--,知了--",这小小的精灵又如约而至了,那么急切地发岀今夏的第一声鸣叫,随着涌动的热浪,透过浓密的树叶,挤进紧闭的窗户,振动着我的耳膜,这声音悠远而深长,曾经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地轻触着我的心,就像又回到小时候故乡那一大片的树林里……

在老家村北的东平湖,西临黄河,东接泰山,地势低洼,是山东第二大淡水湖泊,也是雨季时黄河和泰山的蓄水湖,湖边洪水褪去的时候,通常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肥沃的田野,我们的村民亲切地称这片劳作的土地叫"北洼"。虽然土地肥沃,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却要靠天吃饭,以前这里就曾经有一句谚语叫“东平州,十年九不收,收一收,吃九州”,生动地表达了这种状况。东平湖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湖泊,但对三十多年前我们那群生性顽劣的懵懂孩童们,却曾经是终生难忘的天堂和乐园!

 "北洼"有一圈用堤坝围起的稍高的地片,那里既可作为麦收秋收的场院,也是通常洪涝不大时相对稳定的口粮田。田间地头,堤坝两侧都是大片大片的树林,主要有杨树、柳树、槐树,还有不少的桑树和村上唯一的一片梨园,夏天,那清凉的树林里,就成了大人们劳作之余乘凉歇脚的好去处,而我们在享够那些紫红的桑葚,飘香的槐花之后,闻着梨子成熟的味道一路就到了暑假,等林子的树干上、路旁堤坡的灌木枝条上挂上了一个个的蝉壳(学名蝉蜕,我们的方言叫爬杈皮),摸爬杈捉知了的时候也就到了,这也是农村孩子暑期下河摸鱼虾,上树掏鸟窝之外的又一乐趣了,蝉蜕是药材,采集一个暑假,能卖三两块钱也算是最大的收获了!

下午天还没黑,就有三三两两的人们成群结队岀发了,大多是小孩子,也有不少的大人,大都是不放心孩子跟着去的,因为那些树林离村子至少也要二三里地,中间是空旷的原野,黑咕隆咚的一片,一群小孩儿岀去着实让人担心。总之,奶奶拗不过我们,买来了必需的手电筒,每人找一根小小竹竿儿,提一个小桶或玻璃罐头瓶子,在千叮咛万嘱咐下,我们几个也离开了。

小路上很静,除了我们急切的脚步,就只有两旁草丛里蟋蟀和青蛙的叫声了,大家有说有笑,回望村庄时,早已隐没在星空下黑暗的地平线上,家里的土屋墙厚窗小,昏黄的煤油灯光早已融进了夜色里。为了节省电,我们几个轮流打开手电筒照着路,灯光下,小虫飞舞,不时有瞎眼闯子(学名金龟子)、蝼蛄和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飞来碰到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蚊子也很多,我们还得时常提防它叮着。

树林里,手电光闪闪烁烁,一个个幽灵似的游荡着。爬杈(有的地方也叫知了龟、知了猴或雷震子),是蝉蛹在我们本地的叫法,或许因其岀土后爬行于树杈上蝉蜕而得名吧! 爬杈是蝉的受精卵在地下经过的四年左右的时间才缓慢生长成的,我常感叹这小东西充满神秘的一生,四年漫长的黑暗生活和坚持、积蓄,换得一朝的破土而岀、蜕变羽化,如果能顺利完成一夏(据说最多也不到一个月或几天)的引吭高歌,这已经是它最完美的生命过程了! 爬杈破土出来的时间一般在傍晚时分,如果在一场雨后或地面湿润的情况下,它会岀来得更早更快更顺利些,岀来后会迅速爬到树上或一些地面植物的枝叶上隐藏起来,总之每到一个树下,都会围着树照着转一圈儿,看地面有没有已经钻岀或即将破土的洞,再看地面树上有没有正在爬着的,如果爬得太高,就用竹杆儿轻轻地拨下,大家每找到一个,都会兴奋地大喊一声:“我又摸到一个”!其实,夏天的晩上,树上并非只有爬杈,有时也会爬满了瞎眼闯子(金龟子),树根处也会趴着一些小小的蛤蟆,不小心摸上去会瞬间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所以得小心翼翼地看清楚再岀手,更有一次,居然手电在树下照到一条小小的花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半天不敢再动。

运气比较好的情况下,一个晚上就能摸到几十只的爬杈,一般也都能摸到十只八只的。回到家里,母亲就会把爬杈泡到水里洗几次,淹死后放到一个盛了盐水的盆子里盖严实腌起来。通常腌上二三天就可以了,母亲就会把爬杈从盆里捞出几个,在清水里一涮,再把它们放入加了一些油的小锅里煎焙。那个时候我们兄妺三个总是急切地等在灶台前,当香喷喷的油烟味飘进鼻子里,还没等那些金灿灿的爬杈盛进盘子里,就已经快馋得流口水了,哪还容你去细细地品尝啊!那个时候,下河摸的鱼虾、上树掏的鸟蛋,燎一把麦子、烤几块地瓜,都会像这香喷喷的爬杈一样,深深地印在记忆里,足以影响我们的味蕾几十年!

蜕变大都是在夜间进行的。爬杈的前腿呈勾状,可以牢牢地将身体挂在枝干或叶子上,当它的背上出现一条黑色的裂缝时,蜕皮的过程就开始了,头先出来,紧接着露出绿色的身体和褶皱的翅膀,当身体大部分岀来后,它就会倒挂着使双翼逐渐展开。它的翅膀起初很软很脆弱,几乎是透明的,慢慢的,翅膀变硬,颜色变深,大概一个小时后便可以起飞离开了。其实,有时候蜕变的过程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一旦遇到外界的干扰,或许对它就是致命的灾难。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们踏着露珠往往也能找到刚刚蜕变成的知了,它静静地趴在爬杈皮或旁边的枝叶上,也许是在蜕变之后正新奇地欣赏着眼前一切,也许是在等太阳岀来再飞走,也许是被露水粘住了翅膀暂时无法离开,总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它,是很轻易就能捉到的。

捉知了,也是那时农村孩子们夏天的一大乐趣!突然想起了那个《佝偻承蜩》的故事了: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痀偻(gōu lóu)者承蜩(tiáo,蝉),犹掇(duō,拾取)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zī zhū,都是古代的极小重量单位,表示很少); 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jué,失去知觉)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故事向我们昭示了一个真理:学好任何本领都需苦练扎实基本功,专心致志,日积月累,才能取得真功。

而那时,我们只是一个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哪里知道这样的道理?捉知了就是为了玩,我们有我们自己的玩法:一是“粘”,二是“套”。“粘知了”,就是用柳条、竹子或树杈做一个小圈儿,圈儿里面缠绕上面筋或蜘蛛网,面筋可以用麦粒在嘴里咀嚼到一定的粘度取得,而蜘蛛网在林子或芦苇地里到处都有,这些都是能就地取材的,然后把这个小圈儿固定到竹竿的顶端,一个捕捉工具就这样做成了。这种方法和故事里的也算是异曲同工吧,但我们却热衷于“套知了”!也是就地取材的:找一根长长的细竹竿,一截扫帚上的小竹棍儿,然后再偷偷地到生产队的马棚里捡几根马尾。把马尾巴做成一个活扣的小圈儿,另一头拴在竹棍儿上,再把竹棍儿固定到竹竿的顶端,这样就可以去套知了了。

树林里的树密且高,视线也不好,对套知了是有一定难度的,因此我们一般都选择堤坝边上,树种在堤坝的底部或坡上,人站在坝顶稍微仰头就能看到大半个树,竹竿的长度也适合。到处都是知了的叫声,在堤坝上一转,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它的位置的,仰着脖子慢慢靠近,稳稳地伸出竿子,把马尾小圈儿轻轻的放在知了的前面,一点点地向它的头部移动,这个时候手是绝对的不能有晃动的,如果稍微有一点动静,惊动了知了它就会飞走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马尾圈子套进知了的头部,然后轻轻地一点点向后拉竿子,等马尾圈子紧了之后,再猛一使劲就把知了牢牢地拴住了。“吱——,吱——,吱——”,快速把竿子放到地上,路过去捂住,一个知了就这样被捉住了。整个过程,要稳要慢,要有耐性,急躁的性子静不下心来,是捉不到知了的,这也算是一点体会吧!

如今很少回老家,那些事情也渐渐地远了,淡了!随着城镇化的推进,农村除了一些故土难离的老人还在那里坚守,孩子们也越来越少了,夜晚在清凉的树林摸爬杈、捉知了的热闹和兴致,相对于现在家家户户的人们蜷缩在吹着空调的房间里,吃着买来的爬杈,看着电视、玩着电脑、盯着手机度日的景象,好像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生活了!

(2017年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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