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小时候的语文课本里,曾经有一首童谣叫《小小的船》:“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叶圣陶先生形象生动地把月儿比喻成小船,并在梦幻般的夜空中展现出孩子们的奇妙遐想,那样的意境让我们终生沉浸!
现实生活中,我家曾经也有过一只小船,一只柏木做的小船!我的老家在东平湖边的一个小村庄,农田基本上都在湖边的滩涂上,水大时,就只剩下湖中离岸二三里远的坝子围成的一片口粮田了,因为村庄在南岸,北边那块洼地就习惯性地叫做“北洼”,下洼干活只能划船过去,船也就和地排车一样成为了必不可少的生产交通工具。
小时候天刚蒙蒙亮,总能在被窝里听到巷子里人们的脚步声,和那一句"下洼啵"的招呼声,由于家庭生活条件所限,也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船的,大家往往是结伴坐船下地干活。总之,湖边是一排整齐的高低不一、粗细不一的拴船的木桩,为了防止那些木船在刮风时相互碰撞,船都是一头拴在桩上,一头拴在河岸上的。有人扛了长长的棹子"咣咣当当"地走到河边,船棹子其实也不轻,使劲地"咣当"一声扔到船上,一边又随手解开岸边的船绳,然后跳上船安装棹子,往往这时河边已经聚集了附近几家的邻居们,凑在一起,一边默契地往船上传递着农具,一边有说有笑地相互扶持着上船。常常是朝霞燃起,映红了整个村庄和湖面,也映红了湖面上一只只下洼的船儿……
我家的木船是八十年代打(造)的。柏木板是从外地买来的,那时候湖边的村子里都有打船的船匠能人,谁家打船,几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一个班子,所用的铁钉和锔钉也是前村的铁匠铺打的。凑班子也是有分工的,他们有的搞设计,有的量尺寸,有的锯木头,就在村边河堤的树荫下开工开干。在“叮叮当当”地忙碌十几天后,船的雏形渐渐地显现出来了,其实打船也是需要技术的,还有很多的细致活要去做,完整的船体打磨完成更是需要几周的时间。
船体出来还需要一遍遍的刷桐油和“捻船”,这是很重要的一道工序,关系到船的使用寿命。刷桐油主要是为了防止船体在水里浸泡时木头吸水沤烂,新船的木板缝和钉眼都是开着的,要仔细地刷油填充处理。船匠们这时又变身“捻工”了,就是要把船体里外的每一条缝、每一个钉眼、每一个拐角,把用桐油浸泡过的麻丝塞紧塞实,然后再用腻子(桐油与石灰制成的油灰)封牢抹平。捻船时,锤子、斧子、凿子一起上,浑厚的敲击声在船体上“叮叮咚咚”地有节奏地响着,老远都能听到……
家里有船,下地干活也就方便多了。不过,往地里运肥料时,需要把肥料用地排车拉到岸边,一袋袋装到船上,然后把车子也装上,到了北洼,再把肥料一袋袋从船上装到车上,才能拉到地里,也还是很费事的。麦收季节,水大的时候,就在北洼的高场里打麦、扬场,打好的麦粒装成袋,也得用车、用船运回家里。秋收在即时,也有可能因暴雨导致湖的上游泄洪,大水冲破围坝而淹没仅有的几亩口粮,玉米、大豆过水就几乎绝收了,家里有船的能抢收一点儿是一点儿,而高梁不怕淹,只要水不没过顶,也还是能成熟的。脑海里常常浮现着这样一个画面:湖里泛滥的洪水望不到边,湖边的高粱穗露出水面也就半米,一棵棵歪歪斜斜的,我和父亲在自家的高粱地里,我在船尾撑着船,父亲站在船头握着长杆的大镰,将高粱一棵棵地割下,然后捞岀来横放到船舱里,割到满满的一船就运回岸边,堆到村边的堤坝上。
下一次地,单趟就得一个小时。在大多数时候,为了减少来回的时间,人们往往早晨出来时就带上热水和一天的干粮,在地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一直干到天黑才回家,累了困了,就躺在船头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听着人们说着话,常常在节奏感的划船中和船头哗哗的水流声里,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在湖边的大多数村庄,由于农田常常被淹,下湖打鱼也成了劳作的一部分,其实人们都是过着半农半渔的生活!那个时候,湖边浅滩上到处都是围网,就像一个个迷阵,而看网的蓬船随处可见,夜晚时湖里更是星星点点;也有下丝网的,一般是两个人,一个人划着船慢慢往前挪,一个人在船头将理好的丝网一点点顺到水里,看着很是悠然的样子!农闲时,拉大网也是常见的捕鱼方式,一般是七个人、三只船,父亲是村里的教师,我们都在上学,家里是没人打鱼的,而我家的船却派上了用场,记得有一段时间,村里拉大网的船不够用,把我家的也用上了,按拉网的一个人头给算,多多少少也补贴了一些家用!
后来,为了响应东平湖发展旅游的号召,北洼的地里大多都种成了树,周边的浅滩成了望不到边的原生态的湿地,特别是二零零年以后,农活渐少,船用得也少了!每次带孩子回家,就是划着船到湖里转一转,或到北洼的地里看一看;秋天的时候,回到老家,全家人一起划船去摘菱角、看荷花、看蒲苇,和身边的游客一样,俨然已经成了一种旅游……
对那只柏木船的最后记忆,就是它静静地躺在河边的石坝上,守望着湖面和北洼,守望着村边伸向远方的小路,在风吹日晒雨淋中,在如水的时光里,那一只柏木船,如今只能静静地停靠在我记忆的港湾里了!
(2022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