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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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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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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伢老三

小时候,在父亲指导下,我爱朗读《千家诗》,至今还记得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好句子。牧童一词,《现代汉语词典》上这样解释:放牛放羊的孩子(多见于诗词和早期白话)。要是转换成浠水方言,那就叫放牛的伢儿。因为故乡是没有实现农业机械化的山区,耕种的主要畜力是牛,而南方地区过去又很少养羊。

伢儿,就是儿童。在农村的各种劳动之中, 放牛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是轻巧活儿。每天牵着牛儿外出吃草,渴了牵它喝水,吃饱了再牵回来。这项工作,一要找好草地,山上丛生的野草、河边茂盛的水草;二要看护好牛,不能偷吃庄稼,更不能走丢了。正因为简单,放牛的活儿,一般交给体弱的老人和伢儿来完成。

过去的乡村岁月,好像是老牛拉着破车,慢慢悠悠的。农村的各种时间,向来是按照老黄历来计算,如此循环往复,包括传统的四时八节、一家老小生日、亡人忌日等等。

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总会在炎热的夏夜一遍遍地被老人们谈起。闻着艾草烟把释放的淡淡香气,听着田野日夜不停歇的蛙鸣虫叫,在纳凉的大蒲扇底下,小伢们安然躺在在竹床和睡椅上,竖着耳朵津津有味地听大人们“挖白”(讲故事)。

牛郎织女的故事,让每一个听过的放牛伢儿,难免会产生无限想象的空间。爱情,对懵懂无知的孩子来说,那是一种朦胧的爱恋,是异性在一起的不可名状的甜蜜。过去,农村孩子们玩的“过家家”游戏,是那个没有手机和网络时代的集体娱乐方式,也算是对爱情启蒙的一种唤醒模式吧。

不过,大多数人没有传说中的牛郎那么幸运,能够遇到天上下凡的仙女青睐。学生时代的寒暑假,我也客串过放牛的伢儿的角色。我曾经无数次仰望天空,然后闭上眼睛,希望从某一朵云彩之上,飘落下一位天仙来……

 白日梦,偶尔可以做一做,但是哪里管用呢。用浠水话说,那叫过干瘾。言归正传,还是让我们回到现实吧。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放牛伢儿老三,比我大七八岁吧。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三哥。因为家大口阔,他兄弟三四个,还有两个妹妹。家庭经济条件所限,老三也就冇得机会上过一天的学堂门。一群没有上学的孩子,玩着混着就慢慢长大了。毕竟是个伢儿,生产队长安排他跟着老人们一起放牛。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听话的老三,成了有经验的牛队长,由他带着老人和孩子们专门负责放牛。

那是大集体时代,全塆的牛栏盖在一起,连起来有一大排房子,饲养着主要用来犁田和碾谷的一二十头黄牛和水牛。记得当年路过那一排牛栏屋,老远就闻到牛粪和牛尿散发出熏人的气味,夏天招惹着成群的苍蝇、蚊虫,到处嗡嗡乱飞。 

老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别看老三年龄不大,从小就很勤快,脑子很灵套(机灵)。夏天,为了驱赶叮咬吸血的蚊蝇,老三会给每个牛栏点上长长的艾草把,冒出熏走蚊蝇的烟雾。冬天,枯草季节,他会给每个牛栏抱几捆金黄色的干稻草喂着。每头入栏的牛先叫尿,也就是牵着牛绳,对着老牛一遍遍地喊尿、尿、尿。在这种训练之下,老牛似乎会听懂人话,“呼啦啦”地拉出一泡尿、一泡屎,才会被牵进牛栏去歇息,这样尽可能保持室内的干燥和卫生……

我记得,当年老三特别神气,天生的喉咙大嗓门亮,性子也急。每天早晨,他像一位将军,戴着草帽,捏着牛鞭,骑在一头壮硕的水牛身上,后面跟着一群黄牛水牛,还有几个老人和孩子尾随着,浩浩荡荡地离开牛栏,向对面山游家岭出发,或者向水港边进发。待到夕阳西下,牛群又在他的指挥下,一一归来。

时至今日,说起放牛的事情,塆里老人总会提到老三,仿佛他创造了一个“放牛时代”的记录。老三成人之后,具体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情,他去了新疆,当上了煤矿工人。他的叔叔,早年因为穷得活不了命,外面一招工,跟着就走了,在乌鲁木齐附近的一家大型煤矿工作。

查阅《浠水县志》,1959311日,县委、县人委发出指示,动员男女青年前往新疆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经过层层发动,全县共有5504人自愿报名,于当月24—27日陆续启程赴新疆。

据说,当年去新疆的这一批人,有的吃不了外面的苦,又“慊”(欠)屋的,有少数人跑回来的。不过,浠水人普遍能吃苦,大多数人就在边疆留下来了。留下当了工人,日后都比在老家种田的同龄人日子要好过一些。 这一批五千多人,有血脉亲情的维系,自然成为浠水和新疆之间的友好使者,至今往来不绝。

后来,每隔三五年,老三和他的叔叔都会利用假期,坐几天几夜的长途火车,从遥远的新疆回老屋探亲。他们戴着手表,穿着皮鞋,说着拐了调儿的方言,回来总有长长的鞭炮迎进家门。然后,他们会给老的少的分发大把大把的糖果,见面总是热热闹闹的,令人羡慕。

老三的叔叔是那家煤矿的小头头,当年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升职就上不去了。不消说,放牛伢儿出身的老三,能吃苦能干活。短短几年之间,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很快也当上了矿井队长。后来,用他的话说,照样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提不了干,眼看也就干到头了。

同样吃亏的是,放牛伢老三,在新疆没有遇上自己的织女。后来老大不小了,每次回老屋,父母就四处张罗着相亲。毕竟是在外面当工人,有一份正式工作,总比种田扒土的农民要强吧,在农村相亲还是有吸引力的。后来,老三幸运地领走了邻村一位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算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屈指算来,老三也快退休了吧。我和老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印象中的老三,是当年指挥着牛群的那般神气,以及后来从新疆衣锦还乡时那张白皙的笑脸。而据母亲说起,长期井下工作,总见不到阳光,干活不知道偷奸耍滑的老三,这些年回来,看着看着也老得厉害,听说各种职业病也不少……

 

——老屋的人和事,像泛黄的老电影在我的头脑中存盘了。或许,在某一次酣睡的梦境里,他们又会悄悄重现。

于是,我愿静静地坐在电脑前,轻轻地按下键盘,听着“哒哒哒”的节奏,如弹奏一架钢琴,任由往事从心中缓缓地流淌出来,如一泓清泉,如一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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