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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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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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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老街

和平老街

 

终于,盼到了几年未用过的年休假,我回到了故乡和平。

和平老街,是故乡湖北浠水的一个热热闹闹的小集市。和平,现在只是一个村的地名。过去,人民公社时期,和平属乡级管理区,介于公社与大队之间的派出机构,成为周边十多个大队的政治中心和文化教育卫生中心。

那时,从我老家要对外发一封信,寄信人地址是:湖北省浠水县巴河公社和平管理区七里冲大队第一生产队,邮编是436208,如今已改为438208。可以料想,当年下放到我们生产队的七八位武汉知青,反复写过这样陌生而又苦涩的乡村位置,然后交到大队办公室等邮递员来取,或者塞进和平老街上才有的邮筒里。

我小学五年级毕业,考上了和平初级中学,语数总分152,居然是全校初一新生入学成绩的高分,并列第二。那时初一初二走读,每天早上带好白米和蔬菜上学。米放入一个束口的布口袋里拉紧,菜放入一个罐头瓶中,呼朋引伴,披星戴月,那时真不知疲倦为何物。

和平初中,教学质量挺好的,我在那里培养了对写作和英语的兴趣,竟然影响了我的人生轨迹“变道”前行。和平中学是三年制初中,那时每届共招两个班,约80人。老师们都是当地人,毕业于浠水师范学校的多,少数是黄冈师范专科学校的,还有少数是民办老师考取来的。

记得我的数学老师兼初三班主任王老师,他说恢复高考后捡起多年未翻过的书,以破釜沉舟精神去备考。每读完一本书,死记硬背下来,然后撕掉烧毁,决不给自己留后路,考不上就认命回家种田当农民。

后来王老师考上了浠水师范,虽说是中专,从此吃上了“商品粮”,还找个粮站会计做老婆。在当地多少人羡慕呀!他读书的故事,是初三课堂上讲的。他的脸庞清瘦,总绷得紧,难得一笑。偶尔一乐,拿着粉笔的手会遮住脸,低下头去,有时涨得满脸绯红,活像戏台上的关公。
    浠水师范学校原来招过高考毕业生,后来只招初中毕业生,是农村家庭投入少、见效快,离“成功”最近的一条正道儿。查《浠水县志》,除了县城短暂办过“浠水大学”,浠水师范学校就是浠水最高学府了。
    我中考那年,浠水师范的录取分数,比黄冈中学低,比浠水一中略高,而且只“卡”一个很窄的两三分的分数段。有些年份,为保证高中的优秀生源,教育部门出面干涉,浠水师范可略低于县一中的分数录取。
    总之,考上浠水师范并不容易。想早开花、早结果,也是很多农村家长的梦想。现在说起来,浠水师范大批毕业生,是本地中小学教师的主力军,为农村基础教育立下了汗马功劳。以他们的智商,本来可以上名牌大学的。
    后来,评聘中小学教师职称的条件提高了,倒逼着“二次革命”的浠水师范毕业生,大多要“回炉”湖北教育学院或黄冈教育学院,再进修专科或本科学历。还有少数人考研考博,走出了浠水,走向全国,有的还成为大学教授,有的晋升为省部级干部。

和平老街,不足两车道宽的街上,会车错车都很困难。通向巴驿和县城的一条上坡路,两边高高低低建了一些商铺和人家,挤得满满的,像是结伴似的,形成了一个有人气的商圈。

老街道路过去没有铺上水泥硬化处理前,一到下雨天,从上街到下街,车流人流一过,搅动地面上的稀泥巴四处横流,惨不忍睹。不穿长筒雨靴,你只能沿着店铺门前的小路,踮起脚尖,在石头和砖块上跳来跳去,像青蛙一样行走。遇到大货车一过,泥流被轮胎碾压,溅起多高,避让不及的路人,甚至衣服要“糊”要遭殃。常有陷在泥潭中的拖拉机和三轮摩托车,冒着黑烟突突突地艰难爬行,引得路人围观,要是熟人就主动搭把手推一下。
    许多年来当地人害怕连绵雨季,怕上烂泥巴街,怕见那肮脏污浊的街景。人们用方言骂它:“耐死”(不卫生)街,颇像初中英语单词nice(美好)的谐音,而中西语言差距竟然是一反一正,想来好笑!
    和平老街上有个卫生院,门口两侧满是坟碑,杂乱一片。据说是附近村庄张姓人的祖坟地,颇有几分阴森可怖。当年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多少育龄男女在这里痛苦地完成了节扎手术。我也听说,多少喝了农药寻死觅活的本地人,被抬送到这里来抢救……
    我对这个卫生院了解不多,进去玩过,房子很高大,远看像一座西方的教堂。一位身材很魁伟的江医生,听父亲讲他是军医转业的,医术很不错。据说,江医生望子成龙心切,可是孩子不大听话,学习成绩不好。江医生的口头禅:“妈的,要是在部队,老子一枪毙了你!”有次气极败坏了,竟然拿起锥子,一下扎在儿子屁股上。事后,老江说,妈的,真是恨了心!老子是医生,屁股上反正不是正地方,要不了小命,放点血怕么事?痛他一回长长记性……
    我们当地,医生和老师都是多少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文化人,很受人尊敬!而且,婚姻选择上,老师找医生、护士成家,也算门当户对。所以,我对老师和医生这两个群体多一些关注,也多一些向往。
   和平老街的最高长官们,办公在下街,粮站对面的管理区办公楼,由几排红砖房围成一个口字形,中间还有篮球场。管理区是公社的派出机构,岗位设置也不复杂,当官的并不多。我认识一个好像是乡党委副书记的儿子,有一个暑假摸到他父亲办公室玩,他给我看了架子上的一批信件,上面写着“中南海国务院总理收”,“北京国家主席收”……
    我当时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些当地人看来足以通天的信,怎么都在这里躺着呢?同学神秘地告诉我,这全是邮电所职工拦截的上访信件,对外人千万千万不能讲!我才知道,当地的官民冲突还是不少,真叫暗流涌动……

初中毕业那年,我用横格(不是方格)稿纸写了很多诗歌和散文,郑重其事地塞进和平上街大商店门口的绿皮邮箱,寄给黄冈和武汉的一些报刊。结果一篇未采用,让我很是受打击受伤害,一度对文学竟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等我上高中了,家住在和平老街上从茅江中学考上的柳同学告诉我,他假期无聊,趁夜深无人之时,从邮筒中用铁丝想办法钩出不少信件。回家一一拆开来看稀奇,最肉麻的是各种求婚或偷欢的情书,最无趣的就是我那些油扯盐扯的什么文学投稿……
    和平老街上,平时冷冷清清,每逢农历初一和十五相对热闹,买卖也多一些。逢年过节,街上就拥挤。一条街上,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铛声、摩托车突突声,还有熟人之间你呼我应,一排商贩扯着喉咙的吆喝声等等,嘈杂一片,人声鼎沸,那才是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
    如今,回到故乡,走在和平老街上,没几个人认得我。偶有认出我的人,也是打个招呼,笑一笑而过。很多的话,无从说起,我不过是一个四十多年的老符号,不常在当地露面的“贵脚客”,孩子们眼中的“外乡人”。
    故乡的人和事,在长久的别离之中,时间无形地码起了一堵高墙,犹如隔了一座山,隔了一条江,不再能走得更近了,甚至起了一些难以名状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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