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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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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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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债

老实人霍老六绑架了周天成的儿子。

说是绑架,更像诈骗,骗回自己应得的工钱。

剧本没沿着既定的路线走下去。班车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司机疲劳驾驶,拐弯的时候,速度过快。撞断护栏,滚了下去。

霍老六和儿子在班车上遇见了背包游的周让。灵光闪现,想到一条妙计。背着儿子,偷偷拨通了从工头陈三那里要来的号码。扬言绑了周天成儿子,不给工钱就撕票。

狠话没放完,车翻了。手机摔了出去,卡在了破裂的玻璃上。周天成听了,怒道,“霍老六,想干什么,威胁我吗?”

霍老六没回答。

周天成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匆匆报了警。胸腔里刮起了暴风雨,生出了毁灭一切的冲动。愤怒的海轮踩着浪涛冲了出来,只为一个想法,让霍老六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对霍老六有点印象,视察工地见过几次。话不多,力气大。工头陈三汇报工作提到过。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很受工友欢迎。这种人往往比到处乱吠的狗可怕。

公司相中了城西的地皮,立了新项目。资金腾挪不开,压了工人的工资。霍老六找陈三催了几次,没要上钱。没想到走了极端。绑架,呵呵。

派出所出来,望了望天空。太阳半隐在云层上,烈得紧,好像给眼皮抹上了辣椒面,辛辣胀痛。骂了声晦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习惯性看了看表,转头忘了时间。怒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分散了太多注意力。

相较于儿子的危机,霍老六的威胁之语才叫人抓狂。这么多年了,茅凉商界,还没人敢来捋虎须。霍老六是吧,那就来看看你的头够不够硬。

随手点了支烟。歪着头,对着后视镜邪魅的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吐出了烟雾。这种感觉超赞,瞬间的朦胧增添了镜子的妖冶气质。慢悠悠享受完香烟带给肺部无与伦比的快感,拨通了张律师的电话。

“有没有办法让人把牢底坐穿,”周天成开门见山道。

电话那头,张律师组织了下语言。没接话头,说了另一件事。

“周总,上次检查的报告出来了,嗯,问题在您这边,精弱,对,报告上这么说的,”张律师道。

这么多年,周天成有过无数女人。没一个怀上。唯一的孩子周让,还是前妻生的。周让木讷,不招人喜欢。再要个孩子,就成了迫不及待的必需品了。努力了很多次,没一点动静。每个女人都去做了检查,没问题。不由让人气馁。万般无奈,找张律师,托人做了检查。报告出来了,张律师思量了许久,也没想好措词。

周天成崩了。老天算是瞎了眼。不由想起儿时痛苦的经历。一段无助且可悲的岁月。幸好得到好心人资助,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委屈卑微一辈子,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他要不断变强,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么多年,靠一股子劲儿,创下了一份基业。

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仰天大吼,“贼老天,想让老子断子绝孙,没门。老子有儿子了,哈哈,弱精怎么了,又不是性无能。”

想起儿子周让,猛然醒悟,还在霍老六手里。心里默默念叨,“千万别出事,不然真断子绝孙了。”

回拨了霍老六的电话,传来忙音。机械的女声,听得心长毛。连续打了几次,打不通,没人接。周天成急了,突然意识到事态严重,忙跑回派出所询问进展。

警察撒了网,定位了嫌疑人的手机,已经赶过去了。周天成不放心,跟了过去。到了现场,看到了永生难忘的车祸。残阳渲染出刺鼻的血色,在辛辣的汽油味中飘荡。大部分人缺胳膊断腿,失去了意识,还没到医院就死了。

找了半天,才找到儿子。周让陷入重度昏迷。救援人员做了简单处理,赶忙送往医院。

霍老六伤势较轻,很快醒了过来。他儿子没那么走运,抢救无效,没能活过来。周让情况比较复杂。活过来了,肾脏严重受损,急需换肾。

医院肾源紧缺,相匹配的很少。找不到肾源,出现肺水肿,也活不了多久。

巧合的是,霍老六刚死的儿子,完全符合条件。

医生说了情况,捐赠器官,要直系家属签字同意。周天成犯了难。给霍老六这种下等人赔礼道歉,甚至苦苦哀求。他表示做不到。霍老六绑架儿子的嫌疑还没排除,这时候去求人,简直是自取其辱。

出了医生办公室,心情糟糕透了。过道里飘荡着幽灵般的药味。过往行人,如他一般,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步履沉重。烦闷地皱着眉头,来到卫生间。摸了摸上下口袋,掏出烟,偏过头抽起来。狠命的吞云吐雾,眼前一片迷茫。厕所不时传来病态的尿骚味,好像剜骨小刀,将灵魂一片片凌迟。

世上唯一的儿子等不起,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了。

习惯性看了看手表,没记住时间。出了住院部,来到路边,寻了个安静的长条凳坐下。掏出手机,联系了包工头陈三。

“怎么搞的,没给工人说吗?公司新开了个项目,工钱缓几个月发,冒出个霍老六是什么鬼,能不能干了,”周天成劈头盖脸骂道。

“周总,霍老六情况比较特殊,我……,”陈三说道。

“别废话,赶紧来医院,找霍老六谈谈,我要他儿子的肾脏,”周天成说道。

陈三吓了一跳,快马加鞭地赶来了。这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周天成早等得不耐烦了,怒道,“给他说,捐出他儿子的肾,绑架的事既往不咎。”

陈三点头哈腰,不敢耽搁,匆匆来到霍老六的病房。警察守在门口。他说了情况,要和病人好好聊聊,人命关天的事。警察同意了,陪着一起走了进去。

病房里药味很重,窗外的阳光使尽了浑身解数才照了进来。霍老六一只脚打了石膏,高高吊了起来。盐水没挂完,在透明的管子里悠闲游走。麻药劲儿刚过,疼得厉害,好像被一次次打断,又一次次接回去,周而复始,无穷尽也。

见工头陈三来了,微微发出了嗯声,算打招呼了。

“哎,咋说你,威胁周总,脑袋瓦特了,”陈三说道。

霍老六没说话。

“咋滴,说错了,想把牢底坐穿还是怎地,赶紧给周总道个歉,”陈三说道。

霍老六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断腿撕裂般疼痛。只看到陈三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清说了什么。翻来覆去,只听到周天成三个字。这三个字好像有魔力,浓缩成了一把利剑,直直刺入了心脏。灵魂都为之一颤。

“说话呀,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反正你儿子死都死了,把肾脏捐出来。周总说了,多少钱随便开,”陈三说道。

霍老六忍到了极限,酝酿的情绪突然爆发了。仿佛受了伤的狮子,情绪激动。眼看要失控了,警察阻止了谈话。

陈三失败了。

周天成冷着脸,咒骂了一句。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了,想了想问道,“他家还有人没。”

“乡下有个老婆,操持家里的几分地,”陈三回答。

“收拾下,走一趟,”周天成掐灭了烟头,随手弹进了垃圾桶。

“周总,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呀,”陈三说道。

“干什么吃的,谁知道,”周天成怒道。

“李虎知道,”陈三连忙说道,额头冒出了冷汗。

李虎吃完午饭,准备抽根烟,打个盹儿。突然电话响了起来。见是工头打来的,连忙接了。听说老板要见他,马不停蹄的跑来了。

在车上,李虎简要说了霍老六家的情况。

周天成听了皱眉,霍老六老婆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这个情况很重要,需小心应对。儿子死了,丈夫被抓了,这种打击正常人都受不了。

右手食指习惯性敲击手表盖,望着窗外如梭的景色。脑袋里突然有了主意,沉声道,“到了再说,实在不行,骗她签字。”

赶到霍老六家,天黑了。月光幽冷,撒在陈旧昏暗的土屋上。远远看去,好像水蛇划过了皮肤,不由毛骨悚然。他老婆李秀系着粗布围裙,头发用皮筋随意扎起来。看起来比杂草还乱。猪草在脚下,缺了口的菜刀熟练得飞舞,发出清脆的声音。见到有人来,连忙站了起来。双手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显得有几分局促。

“你们找谁?”李秀说道。

“我是霍老六的工头陈三,这位是我们周总,”陈三说道。

“哎呦,没听霍老六说啊,这里味道不好,到外面坐吧,”李秀听说领导来了,手足无措,忙道。

周天成心道,味道都糟透了。

“不用,老六这几天有事,回不来,听说家里缺钱,周总晓得了,来看看情况,”陈三撒谎道。

李秀内心忐忑,双手扭在一起,不知放那里合适。领着三人来到堂屋。陈旧的家具,陈旧的摆设,周围弥漫着腐败发霉的味道。昏沉的灯光摇晃不定,穿透破损的窗户,印在长满苔藓的坝子里,长出了朵朵蘑菇般的光晕。

猪粪味儿把一切压得喘不过气来,四周显得死气沉沉。周天成闻不惯,掏出手帕,扇了扇,捂住了口鼻。给陈三使了个脸色,便如老僧入定。

“嫂子,六哥有点事,回不来,那个,托我带了些钱来,你签个字确认一下就可以了,”陈三说道。

李秀见到一大摞百元大钞,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激动得手发抖。她识字不多,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也看不懂。真金白银做不得假,不疑有他,拿起笔来就签。

“大娘,六叔回来了吗?”屋外传来脆生生的声音。

李秀写得慢,没签完字。听到王月的声音,停了下来。知道来拿学费了。王月爸妈死后,霍老六一直资助着她。为了凑学费,才有了撒谎绑架这一出戏码。

王月衣着朴素,袖口上有几个补丁,不过很干净。见到陌生人,内心胆怯,躲在了李秀背后。不时探出头来,忽闪着大眼睛。

“月啊,来得正好,六叔单位领导来了,给了钱,你有学费了,”李秀兴致勃勃道。

“六哥的女儿么,好怕生呢,”陈三说道。

“哎,不是啊,张麻子的女儿,小姑娘可怜,父母都没了,小小年纪成了孤儿,”李秀话匣子打开,絮絮叨叨说起来。

周天成触动很大。这才知道霍老六急用钱,是给小丫头凑学费。莫名生出了一丝愧疚。王月的经历,更是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记忆。

他也是孤儿,从小无依无靠,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得到好心人帮助,考上了好大学。工作赚了钱,开了公司。商海多年,当初的良善和纯真早抛到九霄云外了。为了钱,干了不少糊涂事,害了不少人。霍老六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他对霍老六产生了兴趣。如此清贫的家,一心向善,需要怎样的信念和力量。征得了李秀同意,四处转悠起来。屋里的陈设,破旧不堪。几十年都没翻修过了。来到霍老六的屋子,有股湿漉漉的霉味儿。突然,墙上的相框里几张汇款单引起了注意。凑近了看,发现了惊天的秘密。

当年无私资助他,不留下姓名的好心人,竟是霍老六的父亲。幽暗的灯光来回晃动,忽明忽暗,仿佛经历了暴风骤雨存活下来的幼苗,胆怯而倔强。发黄的单据折射出人性的光辉,无名氏三个字格外醒目。如同世间最美的光,照进了灵魂深处。为迷途的羔羊,指引了归途。

“能拿走吗?”周天成指着相框说道。

“不行的,这是霍家家训的一部分。与人为善,助人为乐,要时刻谨记的,”李秀摇头道。

“霍大叔还在么?”周天成忐忑道。

李秀摇头。

“我想去看他,可以吗,”周天成说道。

李秀同意了。

夜风冷冷,吹在孤寂的坟茔上。荒草厮磨,物语情深。石碑饱经风霜,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好像秋霜过后的茄子,写着四季轮回的诗。周天成听到了,是先秦时代淳朴的乐章,直抵灵魂深处。美妙的音符渐渐聚拢,现出了霍大叔醇正甘洌的笑脸。

“小周啊,钱收到了么,不要太省了,长身体呢,”霍大叔说道。

没流过泪的周天成哭了。黄金般硬朗的膝盖跪在了厚重的泥土上,重重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孩童般仰着脸,说道,“霍大叔,别给我打钱了,我在学校找了个兼职,有钱花了。以后赚好多好多钱,给您老人家。”

周天成偎在石碑旁,睡着了,做了个美妙的梦。醒来时,天都亮了,眼角还挂着泪痕。他知道,永生永世见不到霍大叔了。陈三和李虎像两尊门神,各守一方。见他醒来,连忙围了上来,嘘寒问暖。

周天成腿脚发麻,锤了捶。拿过签了李秀名字的器官捐赠同意书,跪在坟前烧了。重重说道,“霍大叔,从今以后,不会让您失望了。”

他终止了城西的新项目,给工人补发了全部工钱,额外加了奖金。村里建小学的事情也快速提上了日程。给张律师交代了,委托他帮霍老六打官司。做完这一切,他来到霍老六的病房。

“六哥,我错了,”周天成进了病房跪在了窗前。不求得到原谅,只求往后余生问心无愧,对得起霍大叔。

“起来吧,秀儿都说了,器官捐赠书,我已经签了,去看看周让那娃吧,是个好孩子,”霍老六说道。

静静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周天成看到了未来。这一刻,才觉得没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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