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十八岁

马俊华

今年十一月十九日，是个大喜的日子，因为它是女儿十八岁的生日。

开始，我还没觉得怎样，因为我平时对自己的生日就不太在意，可接近这个日子时，便不免想了很多旧事，心里生出很多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想想当年，丫头才有我膝盖高，我带着她，走半路上，她不愿意走了，就停下来，仰着小脸，伸出两只小胳膊，央求说：“大爸爸抱！大爸爸抱……”可这种记忆还没有隐去多久，丫头就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一米七四了，走在我旁边，俨然一个大姑娘了。记得刚出生时，医生给她测骨龄，说她将来能长到一米七二，当时我半信半疑，可十八年后，竟应验了。

孩子长得好。三个月前，同学聚会，庆祝入校三十周年，妻子和丫头也去了，丫头那落落大方的举止，赢得了同学的赞叹，说她气质特好，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我是一个天生就拒腐防变的人，很难被金钱财礼打动、策反或收买，就是别人对我的褒赞也很难入我的心，可只有对女儿的称赞，常常能被我笑纳。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很省心。刚出生时，我们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只有两间小屋，每间只有十一平米，左右两边都住着人，半年后，我们分到了单元房，搬出去的时候，外间的邻居见了，吃惊地说：“哈，你们有小孩呀，怎么从来没有听见孩子哭过呢？”可见，孩子有多乖，很少哭闹。

后来，孩子就沾上妻子的光，先进了北大西门外的蔚秀园幼儿园，呆了一年，又转到北大东门外的燕东园幼儿园，这期间，我们在幼儿园附近都有个小房子，去幼儿园的路途很短，只需走三两分钟，非常方便。我们遇到的幼儿园阿姨也都很正派，很善良，很尽心，加上孩子乖巧，因此，她健康顺利地度过了幼儿园的时光。

后来，也是沾妻子的光，孩子就上了北大附属小学，距离比幼儿园远一百米，还是很方便。

孩子上小学后，学习非常好，始终名列前茅。她人也活泼，兴趣多，爱参加各种活动，尤其爱参加各种比赛，诸如钢琴比赛、书法比赛、英语竞赛、作文竞赛，等等，而且几乎不走空，总能得个什么奖，再加上什么好孩子、三好学生等荣誉称号，都得得我有些麻木了，只记得，她得的各种奖证都把书柜下面一个抽屉装得满满的。

最有戏剧性的是，在我还没为她升初中着急的时候，她就被人大附中抓走了，提前一年进了初中。人大附中可是北京最好的中学，很多家长恨不能把孩子削尖脑袋摁进去。欢喜之余，我也感到庆幸。要知道，小升初是一件糟心的事情，不仅孩子要吃很多苦，家长也要跟着折腾一通，可孩子及早就让我们解脱了。我曾调侃说：“孩子真孝顺，知道爸爸没本事，就自己解决了。”

就这样，孩子念了四年初中，又直接升入人大附高中，虽也参加了中考，可只是象征性的，因为无论考好考坏，都能进人大附中，对她和我们都没有压力，结果，她也考了高分，远远超出了人大附中的录取分数线。

从高二开始，因为充分考虑她的智力、成绩和兴趣，我们让她改学了文科。再一晃，明年秋天她就上大学了。

孩子长到现在，自然主要是妻子承担了照顾她生活、念书一类事情，劳苦功高。我则在外围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

孩子的省心，妻子的付出，自然就给我留下了大量的时间，让我在努力工作之余，看书、学习、写作、篆刻，写书法，搞收藏……忙得不亦乐乎，真是不知老之将至！

十八日晚上，是周六，我和妻子商量，要给孩子过个生日。可怎么过呢？我们家没有隆重庆祝生日的习惯，平时过日子也不喜欢铺张、奢华。女儿是个吃货，爱吃，也贪吃，可一点便宜货就能把她哄得心花怒放。这两年，我们在亚运村的家附近发现两个吃点，一个是金渝川菜馆，一个是名叫“松子”日料自助店，都是孩子喜欢的。于是，我们就决定在这两家中选一个。因为妻子十九日上午要到学校办事，我们就决定把生日宴会定到十八日晚上，地点在金渝川菜。当晚，我们点了五个菜，麻婆豆腐、冒牛肉、稻香牛蛙、干锅肥肠和孜然羊肉，花了197元，丫头吃得心满意足，欢喜而归，还把剩菜打了四个饭盒提了回来，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觉得不过瘾，第二天中午又带她去松子吃了一顿，花了316元，又把她吃得肚子鼓鼓的，一副餍足的表情。吃完这顿饭，她可就满十八岁了。

人们说，孩子对父母的记忆都是十八岁前形成的。确实，这个岁数以前，孩子和父母呆的时间最多，越小越这样。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需要父母照顾，天天和父母粘在一起，等上幼儿园了，一天只有早晚能见上一次，周六周日能全天见到，这样的情况一直能持续到高中阶段。等上了大学，一般来说，半年才能见上一次，等参加工作了，自己有家庭了，一年还未必能见上一次……

孩子内心对父母的依恋程度，也随着年龄增长而不断减弱。记得小时候，丫头每次上床前都要高声叫喊一通：“爸爸和妈妈，快来抱一抱！”她还把这两句话说得像唱歌一样欢快，惹得我们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跑过去，隔着被卧儿抱住她，在她的左脸亲一下，再在右脸上亲一下，她这才满足地安心睡觉。后来，她的喊叫失去了曲调，变成“爸爸抱，妈妈抱！”再后来，则简化成了一声单调的“抱——”再后来，连喊抱声都没有了，径直自己睡去。

现在，丫头回家了，总是穿着一身肥大的校服，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摆出笑脸，打声招呼，说上几句话，就钻进自己屋里，合上门，做作业，听歌曲，或刷美剧。我知道，她的学业越来越重了。我要是想跟她说话，还得找准时机，在她吃完饭的时候，或做完作业休息的时候，才陪上老脸，与她攀谈一阵子……确实，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吸引着她，正变得越来越大，与我们也越来越隔了。

因为要备战明年的高考，丫头从九月初开始住校，学校也延长了在校学习时间，周六都要用上，这样，丫头每周只能周六晚上回来一次，在家呆上周日一个白天，周一一早就赶回学校。

那天在生日饭桌上，我们说了很多话，一些是闲话，一些是笑话，回想起来，只有这样几句算是对孩子的叮嘱：一要注意安全，二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三是对任何人都要尊重，不能流露出傲慢、蔑视或嘲笑的表情或举动……

是呀，有时我觉得，人的一生，有个人努力的一面，也有禀赋、遗传的差异，更有机会的不同。人人都想好，可并不能人人都好。有的人天生就拥有超出常人的健康、容貌、智力、家庭、机会……这都不是努力的结果。可一旦拥有了，要自己清楚，知道感恩，更要善待和体贴那些不如你的人。谁该骄傲？说到根本处，谁都不该骄傲，不配骄傲，都该尽自己的天性，努力地活着。

我还对女儿说：“明年你就上大学了，我们老两口也迎来生命的第二春。爸爸明年就五十岁了，也没有家庭的拖累，就把时间和精力更多地用在工作上，多干点事情。再过十年，我就六十岁了，退休了，想干也干不成了。”

很多人都看重儿子，认为儿子能传香火，我不在意这些。老天给我一个好女儿，我很知足。这也是我亲口对女儿说的。

          2017年11月25日写于龙泽苑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