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好像不怕冷,最喜欢冬天。
每年的十一月,我们几个跟着母亲去三公里外的河埂上挖山芋。母亲挖山芋的速度特别快,我不能用“挖”这个字,因为她从地里拿过来的山芋都是完整的。而我会经常铲破了皮或者拦腰砍断。母亲并没有怪责我。她只是继续做她的事,她有她的目标——今天或者明天把挖山芋这件事结束。她有时候会安慰我,你还小,还不熟悉山芋得脾气。也有时候实在看不过去,便安排我去收拾那些山芋藤蔓。你可千万别小看,这可是我家那头矜矜业业不怕打骂的老黄牛的米其林大餐。我有时候嘴馋便跑到下面的河边洗一只小的,可是除了山芋浆味并没有其他。母亲告诉我,现在的不好吃,得等这些山芋都收浆了。
等到十二月初,山芋都收浆了。我们经常会被山芋粥的香味唤醒。当然偶尔还会夹杂着葱面饼的快乐,和母亲的催促声。我发现母亲会把我挖坏的山芋先削皮吃掉,再精心挑选一些品相良好的,给它们藏好,以便于作为来年的种子,剩下的还不错的便用箩筐挑着上集市。用她的话说,得换些零碎家用,或者是去裁缝店看定些不错的料子,看看能不能攒些给我们几个孩子做套可以过年的新衣服。
用现在的语言描绘,那会我的冬天绝对是集天地之精华。床单底下是仿佛还能闻到稻谷香的最新一季的稻香,身上盖着一起采摘的柔软的新棉花被子,脚的那头是母亲早已经包好毛巾用打吊针的盐水玻璃瓶装好的热水袋。关上灯后,进被窝里立马给我姐展示蓝色“闪电”。从来不在乎入睡时间,困了就入睡;从来不会因为天冷起不了床,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教室大家下课便“挤油渣”;从来不会计算我一天到底睡了多久,因为我们天黑就睡了,天亮就起来。
那会冬天好像比现在冷,我没有实际的温度比较过。但是我上学的时候经常会胆大妄为的在河面上行走,会经常看到邻居家长长的冰柱……尤其是二表哥家的那只母鸡,因为没见过白晃晃的一片,惊吓的飞到三米多高的屋顶上。不记得怎么下来的后来,但是最起码那会我心里想的是,鸡应该是懒鸟退化的。
再到十二月中下旬,那全村就热闹了!只要你厚脸皮,只要你嘴巴甜,什么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二舅二大爷都能蹭到各种年货。尤其是切糖,那是家家必备。用稻谷或者小麦或者山芋先发酵再熬成糖浆备用。再把大米炒成米花,然后还得方方框框给整一起,浇上糖浆等冷却后切成小块。我不喜欢我家的,因为第一、我家的花生拔好晒干后便变卖了,没有花生米;第二、我妈熬的山芋糖浆并不太好。说白了就是熬过头了,糊了,导致整个切糖乌漆嘛黑一片;第三、我也不知道啥原因,特别硬。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要是在清朝,那个和珅也不需要什么纪晓岚去顶了,我们一大家子就行,我们才是真打实凿的铁齿铜牙。最后的结果就是到第二年的夏天,还有大半包因为担心漏气给皮了所以里三层外三层扎起来的尿素袋的切糖。我妈说好吃啊,因为那个顶饿,早晨去田里一整天只需要带瓶水,可以等到太阳下山再回来。
后来的后来,好像村里人越来越少了。
很多家都说今年不做切糖了,也没有晒什么米粉折,也没有去轧粑粑,更没有去做糯米面……邻居大爷大妈喜上眉梢的说,儿子儿媳妇要接他们去城里过年。他们临走前还特意去街上最好的裁缝店做了过年的衣服。
以前年三十的炮竹可能十点就响起来了,因为大家都争第一家放炮竹的,最迟也就十二点结束。后来炮竹可以从十一点放到下午四点。因为有些人家闺女嫁到市里,两边都得吃年饭,总有一边迟。迟也好啊,总比不回来好啊!
后来初三初四过了,那些去市里的老人都回来了。
“急死了,城里就和鸽子笼一样!出门连个讲话人都没!”
“你看你,有福不知道怎么去享!”
“唉哟!我们穷惯了喔!能和你们聊聊天,过年听到鞭炮声,小老姐来拜拜年,就够了喔!”
我又想起村北的大奶奶,我记得我在两年前的年三十记录过她的事情。因为每次大年初一我们去拜年,她看见我都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因为我们孩子拜年太早了,凌晨4点便出发了,大人们基本没起床。)说:“是小老姐来了啊!!!给我四个糖果,还给了我两个大元宝!还有一条糕!四四发财加两个大元宝再加步步高升!!”
可是反方向的钟听一千遍,也回不到小时候的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