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听他爸的话,凭着年轻可以扛的肩膀去了村西头那边的窑厂打工。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下午早早就出门。他觉得这事比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插秧割稻有意思极了。有意思在哪一点?在于今天钱今天就结算清楚了,不用看老天爷眼色。他一个月领一次钱,他每次领钱结束都觉放床头柜上。那些红绿交错的纸币让他觉得,会更好。”
“他面对着看不到尽头不知今天太阳西下前还是都能搬完的红砖,再看看双手的老茧。别人家的孩子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应该还在高中读书吧!他的生活被窑洞和红砖充斥,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娶媳妇。可是他只是想了一想,父亲那边基本可以放弃他做什么,还有三个妹妹怎么办?总是得读书吧?每一块砖好像都变得沉重,却又觉得不够重。”
“那些砖在他眼前跳着唱着,一会是田里的未割的稻,一会大雨之前又是来不及收的小麦。他想着吹灭窑里的火,那些砖的翅膀也就不见了。他们便安稳顺服的跃进自己的手中,任他安排在一辆一辆货车上。未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盖房还是搭路的命运没人去过问。走了就是走了,散了就是散了!”
“我大抵是清楚我未来的路。这个窑烧红了出来,那个堆里冷却了去货车上。我看见了那个年轻的黝黑却又泛红的肩膀,我想着我得走了。后来听同辆车的同类说,他们要去城里盖房子了。我问那我能做什么,他们说你可能在我旁边那栋房子。那么我希望,我不管在哪,都可以和我旁边的砖块卖一个价格。这样年轻的人的妹妹们是不是都可以上学了?”
一九九九年的九月,我哥骑着二八杠的自行车来到我们学校那个只有单杠、没有车行道只能田埂推着车过来、整个暑假没有人修剪遍布高草操场。当他把164块的学杂费交到校长办公室时候,我知道,这个学期学校再也不用催我把欠款补齐了。农村的学校一个班最多三十来人,后来越来越少,好在我一直是前三名。所以这就让我有了迟交学杂费的机会。
我的作文一直不错,有次县里搞得什么征文比赛,我还拿了一等奖。作文题目是记一件难忘的事,说实话,素材我抄的。但是我写的结构好,有泪有笑,有爱有严!然后校长带着我语文老师和到底几个人我忘记了,快到中午时候来我家家访,顺便给我发了个奖状。我从田里喊回来正在插秧的父母,他们来不洗满是淤泥的腿,盘算了下,第一时间就去找那只改杀的公鸡。午饭他们给我夹了鸡腿,可是我不开心,我想要的那只最漂亮大公鸡的尾巴毛,寒假我可以拽几根做一只无人可敌的毽子。
但是这些没有任何用,从来不会减免学杂费。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小时候半年墙的奖真的能给我家减轻很多负担。换来的无非是——过每年春节来访之人皆说小老姐真不错,语数外体都能拿前三,德智美均衡发展。
久而久之久了,中间十年我想先跨越过去。因为时间太久了,也可能因为太过于清晰,我不想掰开。
后来有一天,二零一五的一天,我第一时间发消息给我哥。我想着会有些责怪或者说辞。结果什么也没有,只说了八个字——带波妞常回来吃饭。
人都不可能在真空的环境下生活,尤其是在农村。我想着他比我面临的闲言碎语要多更多,而他只是一句话带过:“你要活好自己的,不能活在别人嘴巴里。”
我觉得人有时候和机器一样,从一些事物上面充能,再去以不同的形式释放自己的能量,然后再换去另外一些能量。这也是我觉得我幸运的原因,幸运于他们对我不求回报的爱、幸运于自然天地每次给我的能量、幸运于未知前行之路,总会遇见好人……
后来每年的节假日有机会,我都会和我哥喝点酒,聊聊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老爷子走了这十几年的时间,他一头挑着自己的小家另一头还得挑着我们这边的大家,难来悲往风来雨去。
二零二三年啦,不去算还有多少个二十四年。家人之间,有的永远是现在。因为,我太害怕他们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