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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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邱天福
太安村，什邡市的普通村落。地处城郊的优势，颇浓的伊甸园感觉。似乎也没啥优势：皂角街道唯一的农业村。
不过，如今还真是挺不错。
二十年前，用混凝土浇筑的什观路几乎笔直地通往石亭江畔。这石亭江来头大，它是秦蜀守李冰率领先民“导洛通山”的当事河流，彼时叫洛水，与雁江，也就是今天流经什邡、广汉、青白江的鸭子河同为沱江重要支流。由于两河相距十余公里，猜想古时某段时间，它与雁江因为水患（注：现还流传着民国时期骇人的“水打李家碾”的史事。）重叠为一条河，或因此已故著名考古学家、科幻作家、四川大学博物馆馆长、博士生导师、历史系教授童恩正先生在其所著的《古代的巴蜀》（四川人民出版社）中把洛水视作鸭子河，不无道理。所以广汉才叫雒城，雍城什邡也有一个别名“洛城”，且什邡市洛水镇也有“洛城”遗址。什观路虽说只是双向两车道，却也免不了大方，丝毫不影响众多私家车来往，村民出行挺方便。
就是这条什观路，取代了老县城北门那条走了几百年的十里马路。约有三米宽，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还窄得要命。如果那时有轿车行驶，是万万通不过的。如今有了这什观路，假如你心血来潮，想傍晚约几个朋友驾上自己的“坐骑”去观赏古时就有的什邡八大景之一的“亭江秋月”是十分轻松的事。
“秀莲，秀莲——”，邻居李玉兰大吼大叫一个张姓中年女子，“你吃饭没有嘛？该去转转了哇？”。
这是他们忙完一天劳作、晚饭后的例行习惯，总要像城里人那样也去走走，叫什么？哦，散步。
发福了的张秀莲和她的身材彼此彼此的老公谢秋意出来了：“你娃吼那么大声干啥子，我耳朵又不聋，是不是晚饭吃多了嗦？”秀莲的搭讪充满了调侃。
“老子好心好意喊你们去转耍一会儿，你却好心当做驴肝肺，还骂老子。”中年美女李玉兰一边笑着，一边和秀莲他们汇合。谢秋意则笑而不语。
硬化了的路好走。田园风光很美，故此才吸引着众多游人前来游览。我不管钱钟书老先生的《围城》中的爱情纠葛，也不管时代不同。那些在繁华的城市里上班、食宿的人们暇时冲出城中的住宅，来这里换换环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走了近千米路，“桃花源”出现了。这是现代农业产业化的一种标配，据说有两百多亩面积。不要误会成靖节先生的世外桃源，不过也挺不错。老板正是玉兰老公，身体富态而健康的包志远。
“进去转转？”玉兰提议道。
“好，就进去逛逛。”
“桃花源”那土匪山寨似的大门别有一番风韵。你别说还真有一个“土匪”守着，不过手里没拿枪，那是一个中年保安，正在晚餐。
“李姐您们来了。”“土匪”招呼他们。
“嗯，你好。在吃晚饭嗦？”玉兰一行进去了。
桃树的世界。
园里的田埂比较宽，连轿车都能大方经过。桃花早已去了，取代它的是婴童期的桃子。可看着也一样舒服。
约六十米外是观赏廊，一行三人不约而同向那走去。观赏廊有八九十米长，两旁有供游人休憩的还有靠背的长椅。他们进入其间，坐下，欣赏着园中的桃树，注视着树上的果子，巴不得它马上长大、变红，好享受那熟透了的香气扑鼻而来，甚至摘下几个解解馋。
“走哦，这点儿远就累到了哇？”秀莲说道，大家又出发了。
散步继续，主要观赏道路，主要景点都游览完了。
他们来到了“桃花源”的心脏——“桃花源”现代农业公园游客接待中心。
哈哈，下午五点过了，热闹却躲到了这里。
会议厅和桃园餐厅浑然一体，是公园最起眼的地方。六千余平米的面积，约三千平米的建筑，一眼看得穿里面的美景。
花藤和斑竹等构筑成的门坊。走进去，左边是一排餐饮雅间。十多个小厅，簇拥在花草树木之中。右边则是一条童话似的小溪，弯弯曲曲的。
讲童话的是溪水畔的紫薇、牡丹、玫瑰，樱桃、桃树、橡皮树、栀子树、桂花树。开花的，没开花的，都把惬意讲给前来或游览或餐饮的人们。小溪再靠右，是起伏的三个小土丘，还有瀑布似的流水景观。园丁把它们装饰得异常闪眼。白天是要绿有绿，要花有花；晚上则是彩灯璀璨，让绿、让花、让里面的一切都穿上耀眼的靓装。
“玉兰，玉兰……”刚闲下来的老公包志远的声音从一个餐饮雅厅“花间苑”传出来，紧接着人也出来了。“你们出来耍了嗦？再来点火锅，”他诚恳邀请，还走向谢秋意：“咱哥俩好久没有喝一杯了，今晚一定要来两杯！”
谢秋意委婉谢绝：“刚才在家喝过了。”
“假打哈，你，我还不晓得？喝酒不管多少，脸就是关公的了。”包志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谢秋意拉进去，同时叫玉兰把秀莲喊进来。
玉兰征求秀莲意见，秀莲说“他们喝他们的，我们耍我们的，各取所需吧。”于是玉兰、秀莲来到了附近一个亭子，坐下来。
“他们有哪些人嘛，我咋没有看清楚呢？”秀莲问。
玉兰说：“你才笑人哈，正对着那么小的一个厅，居然没有看清里面的人。好像有？哦，有李兵斌、陈明样、张亮、刘二愣……都是几个农业工人。”
“听说李兵斌都没吃低保，是不是真的哦？”秀莲说道，“妈呦，现在都是两口子带个娃娃，最多两个，就那么些负担！哪个又没有父母呢？吃照顾，叫啥子啊，哦，扶贫。你说哪个贫嘛？要吃都该吃，要不吃，都不该吃！哦——不过李兵儿倒还真是有些困难。女儿嫁了，老婆智商弱了些，本人又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现在走路都还有那么一点跛。可是他都没有被扶贫。”她的话似乎有些矛盾，却真是那么讲的，随便聊，这种情况难免。
秀莲接着聊：“像岳大爷，两个成了家的儿子，两个嫁了的女，哪个困难嘛！呃，俗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儿我们就不说了。但两个儿子都好过多嘛，却和岳大爷分家。有人说是腿脚不便，所以吃低保。可国家给他当儿子，他儿子倒安逸，赡养没他们的事。搞的啥名堂嘛！特别是二儿子，最毒二儿媳，在队上恶得很，动辄就给人家打燃火（注：欺负人）！唉，还不是仗势他那个乡里当官的外甥，其实他外甥人还可以。刘二愣和他们两口子拌筋（注：吵架。）骂他们，说是官好狗恶。”
玉兰插话道：“晓得这些人咋个想的，据国家相关部门的统计数据，我国贫困人口已由1978年的七亿多减少到2018年的1660万，中央计划到2020年完成没有贫困人口的目标。好大的成就哦！你看身边，哪个缺吃少穿嘛？可有些人明明生活好过，还是要来偷吃一嘴，实在恶心！”
秀莲继续她的话匣子：“不过也不能绝对化，像老骆两口子，都过花甲了。两个孙随了另组家庭的儿媳。他独子本是有为青年，创业搞汽修厂，也成功了。可运气差，不幸得了晚期癌症，医了几十万，最后不得不放弃治疗而离世。这个因病、或者遭遇意外灾难而致困的，确实该接受精准扶贫。”
摆了一会儿龙门阵，又在园里走了走，她们又来到了“花间苑”。
“秀莲再吃点儿？”包志远礼节性地喊道。
“不吃了，你们慢慢吃。秋意好假，嘎，在屋头没喝酒，在这都要补上！”秀莲调侃她的老公。
“哎呀，秀莲，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哥俩喝点又能怎样？是不是？”包志远一边说，一边头转向谢秋意。秋意点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员工张亮继续聊着他们的话题：“李兵儿，你娃吃照顾，被扶贫了，老子服！你老婆给人家送蜂窝煤、你替人屠宰鸡鸭挣钱，都不懒。有一元钱，你都要去挣，老子真服你！”说完端起酒杯敬李兵斌。大家响应，也端起了酒杯。
“呃，张亮你喝的啤酒还是白酒哦？咋个只抿一口呢？喝大口点！”陈明样说道。张亮不好说什么，又补了一口。“对啰，我们喝白酒抿一口还说得过去嘛，是不是？大家喝喝喝……”陈明样说道。
“都不要劝酒，随意，不能喝醉哈，身体要紧。”包志远吩咐道，“不是我葛朗台，这‘印月特曲’一瓶也就一百六十块钱嘛。这个我还招待得起。”说完，他也举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叫大家涮火锅，“来来来，动手动手，别替我节约！”于是大家都伸出了筷子……
“实话实说，不是我抽哪个的下巴骨（注：指奉承人。），”老板说道，“抽下巴骨也没意义，李兵儿你爸已去世二十几年了，是不是？”
李兵斌算了一下说道：“就是，九五年走的多嘛。”
包志远接着说道，“他当村支书，他们那届，还有村主任等，确实挺不错，为人民服务做得比较好。你们老头儿每天清早一大早就去各生产队转一圈，有啥子事，一般马上就解决。解决不了的，回村部和几个村干部交换意见后再去解决。需请示乡上帮助解决的，甚至需要公安介入的，他从不拖拉，务必把事情搞定。这个风格二十年风雨不改。所以大公无私的他才有那么高的威信。哪个屋头闹家庭矛盾，找村上解决，他和分管村干、队长首先把当儿子儿媳的气势压制住，然后再仔细了解情况，大多数都是儿子儿媳不孝，被他“骂”了一顿。还请生产队长监督改过。当然做父母的也有少部分过份，对这个处理，一般是先叫儿子儿媳回去，然后“大爷长，表婶短”地称呼，给他们讲道理、说公德、普及法律，基本上都能圆满解决。在家里也节约，这个我晓得。他教过扫盲夜校，虽说我也跟着大家喊他‘李老师’，可他不太懂吃的科学，喝酒连烂花生米都舍不得吐，对不对？我没有说错嘛？”
李兵斌点点头：“嗯，就是真的。”
包志远接着说道：“因为那是黄曲霉素，是剧毒，所以他才五十八岁就得消化道癌症，发现已是晚期，不幸早逝，真的遗憾！”
“嘿，怪事。某一个村干部离任后，家人受欺负时有发生，有人确实该反思一下，究竟为什么？但你娃李兵儿却没有这个待遇，现在我算明白了。”员工陈明样说道，“我相信因果哈，还真是对的。有个别人吃照顾，村民们意见大，但唯独你李兵儿，父亲已经去世，常人讲，就是没有所谓靠山了，但是你成精准扶贫对像，从来没有哪个有意见。”
“不要只顾着说话听话哈，吃菜吃菜。”包志远挺热心，不断催促大家，“别替我节约，我们既要光盘，又要吃饱哈。”
“所以说，人要多做好事，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人民币服务。”张亮插话，“诗人臧克家的一首诗特别有意义，不知你们记得不？”
“《有的人》！”大家居然异口同声。
喝了酒，酒胆也出来了，大家大声吟诵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玉兰忙打嘘：“你们都喝高了嗦！小声点儿，别影响人家别个顾客！”于是朗诵分贝降下来了。
不久饭局结束，大家陆续回家。
包志远很忙，他得等到顾客都走了才能回去。
李玉兰仍然和秀莲夫妇一起往回赶。
这时，桃园餐厅里传来了川剧《高腔》的优美唱腔……
2019.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