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小宇的妈妈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其实小宇家离外婆家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老街。小宇还小的时候，妈妈隔三差五带小宇在老街买上几兜零食，去老街的尽头左拐处外婆的家。外婆总是什么也不吃，把零食一个劲地往小宇手里塞，临走时还把剩下的零食放进小宇背着的书包里。小宇妈妈执意要拿出来，外婆就佯装生气的样子说:

“孩子正长身体，缺好多元素哩，要多吃点儿东西！”

小宇妈妈虽然不再说什么，可心里也清楚，这是老人家怕孩子受委屈，就不再说什么了。小宇今年九岁，个头比同龄孩子稍微矮了一点，皮肤比妈妈黑一些，但看上去也更敦实。孩子的眼睛特别有神，每天支棱棱转个不停，有时又深邃得像深不见底的大海。每当妈妈疲惫不堪的时候，看到小宇的这一双眼晴，总是又浑身充满了力量。小宇很勤快，每天放学后放下书包先跑到妈妈身边，问妈妈手里的手工活做完没有，如果妈妈刚好做完或快要做完，他就先跑到小区后面发放手工活的小门面房里，把妈妈要做的活儿取回来，然后就坐在茶几旁的小方凳子上写作业。从上小学开始，这样的生活就日复一日地过着；只有在上外婆家的时候，才会打乱这样的节奏。

从外婆家回到家里，小宇妈妈整理小宇书包的时候，眼圈有好几回都红了。其实小宇每一次都看到了，可他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赶紧去做作业了。他知道，妈妈心里肯定装着事儿；但他也觉得，妈妈不说自有她不说的道理，自己乖一点儿就是了。有一次，妈妈实在忍不住了，大颗的眼泪流下来，正好被小宇看到，小宇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走到妈妈身边，用力抱了抱妈妈的腰……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十二岁的小宇长高了不少，皮肤似乎也变白了一些，嗓音浑厚，眼神依然深如大海。在小宇带回的小学毕业纪念册上，妈妈看到班级集体照上的小宇微微昂着头，一抹早晨亮丽的光线撒在他的额头上，显得阳光灿烂。“我的小宇长大了啊。”妈妈莫名地感动起来，红了眼圈。再翻一页，是四五个小女生围着儿子在校园草坪上拍的一张合照，儿子清澈的眼神望着前方，好像看到了正在端详照片的妈妈，嘴唇轻轻嚅动，似乎在说“妈妈，您辛苦了”！妈妈赶紧合上了相册，扭过头做饭去了。

不管怎么说，三年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要不是当初听人家说，如果不是全县前一百名，不是本地户口的学生就不能入读本县最好的初中，小宇妈妈今天可能会后悔死。孩子小学毕业素质测试成绩在全县排前几名，那所全县最好的初中的老师已经打过来电话了，欢迎小宇去他们学校就读。

接过电话后，小宇妈妈给孩子外婆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外婆没有听清楚:

“啥？小宇考上大学了？”

小宇妈妈笑了:“还早呢！小宇考上了最好的初中！妈呀，要不是当初你给我找了就近的房子来租，专门管小宇，还真说不了会怎么样呢！……反正难是挺难的，附近我又不认识什么人，没法找人辅导小宇，我只有边学习边辅导他……”挂了电话，小宇妈妈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小宇说，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日子随落叶翩翩飞逝，门前大杨树上的叶子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小宇妈妈头上的白发却不见转黑。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娘儿俩像钟表里的秒针，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直到高考后的某一天在网上查到了小宇的投档信息，“王小宇同学，你已被复旦大学投档”……

立秋过后是处暑、白露，天气渐渐转凉，秋老虎的尾巴渐渐隐没于阵阵秋风、场场秋雨中。小宇妈妈依然每日里忙个不停，为即将出远门的小宇准备行装。妈妈很担心没有出过远门的儿子:

“儿子，你为什么要报那么远的学校？”

“妈妈，因为那里有大海啊！”

妈妈转眼看向儿子，在儿子的眼里，她真的看到了大海……

在儿子出门的前一天的夜里，久雨的天气忽然放了晴，一轮圆月从云缝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小宇妈妈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时间，只见数行文字出现在屏幕上，她随手点开，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从上海发来的:

“亲爱的，原谅我吧！我已经和那个女人分手，我们一家好好生活吧！我用所有积蓄为小宇在上海付了一套房子的首付，我欠孩子太多了！听说儿子考上了复旦，我太高兴了！我在这里等你们，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关掉手机，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在屏幕上，正如孟秋的大地上那无数洁白晶莹的露珠！

20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