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羊

我提早断了脐带，嗷嗷待哺的来到这个世界，才发现这颗星球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经常听到它和别人说，“孩子出生之后，看到的将是最美的风景。”我不知道在母亲的肚子里待了多长时间，直到出生的时候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环抱着，她是人类？绚丽的红霞在她的脸颊上，是这片草原上独有的高原红，明净的双眸看着我，她变得激动起来，“最后一只羊，你知道吗？你是最后一只羊！”

我不知道要感到庆幸、又或者悲伤！母亲离开了？风儿吹过母亲身体时，我看到了漫天飘散的羊毛，迎着夕阳的余晖消逝。灼烧成红的天，天边落幕的最后一丝强光中，我流下了泪。她还是那样抱着我，走进了一旁的帐篷中，我湿漉漉的身体也被草原的劲风吹干了。

我打量着眼前的人类，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在我们的眼中，她已然是那种让人恐惧的庞然大物，我不想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我出生的这片草原，藏羚羊、湟鱼（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白牦牛……都成为了人类的盘中餐，它们并非是因为捕猎，而是一次次的自然灾害、高温干旱、突发暴雨的恶劣环境，让它们失去了生命。

我深信在这些年人类倡导命运共同体的号召下，人类保护生态的意识还是有的；我不知道我的脑海中为何会浮现那么多的记忆，恍如昨日般的真实；我到底在母亲的肚中待了多长时间，以至于我铭记了将近百年的生态巨变，我还是地球上最后一只羊吗？

姑娘将沉淀好的清水倒进我的食盆，我瞥了一眼，堆在帐篷角落中的透明水桶中全是浑浊的水。帐篷里的其他设施都很简陋，没有床，只有一张草席；没有桌椅板凳，席地而坐就可；没有任何电器设备，就连帐篷仅有的亮光也是这点点烛火。姑娘拿着铅笔在一本破旧的日记本上写着什么，她轻声的念着，“2072年8月23日，羊妈妈还是离开了……”

2072年？我知道了这个时间点，但这时候的科技不应该发展的更为迅速吗？人类应该是生活在高楼大厦、地球早已是一座科幻之城了，为何她家里如此萧条。

夜晚的风是热的，将我吹进睡梦中，迷迷糊糊又吹了醒来。姑娘躺在草席上睡得正酣，我蹑手蹑脚的走到帐篷外，没有月色。漫天的星辰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重的霾味，眼前是一座高山，一座矗立在草原上的高山？还有几处建筑，是我从未见过的。

“别乱跑了，快进来。”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她抱起来，她满头大汗的看着我，紧紧的将帐篷漏风的角落用木夹夹住，放在地上，有些生气的质问我，“你这么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我没有搭理她，继续回到食盆旁喝水，食盆里加了一堆草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加进去的。

“小羊，你脾气还挺大，我……我明天带你去还不行吗？”我没有搭理她，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与人类交流，她却敏感的就像这颗星球一样，暗自落泪，“谁让你是最后一只羊呢。”

我不相信她的话，我不可能是这颗星球上最后一只羊，5.10072亿平方千米的地球，只剩下我是最后一只羊，不知道这个结论她是怎么得出来的。

我是一只羊，一只最后的羊，原本想以任性面对她，可看到她眼中的光，我犹豫了。她擦着汗和泪，藏北草原，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气温？

清新的草香，耳畔还有牛羊的叫声，在这个年份我仿佛听到了人们在忙碌之外的欢娱。睁开睡眼，她背着我一步步向山顶的方向走去。这不是我想象中的草原，什么草香、牛羊声全都是从我的面罩中发出的。

“小羊？你醒来了。”

“咩！”我吓得大叫一声，在她背上挣扎起来，她戴面罩的样子吓到了我。

她停下脚步放我下来，像母亲一样抚摸着我，我慢慢适应了她的样子，她身后跟了不少人，“他们都是陪你的。”原本我认为这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和她一样戴着面罩，但我却能感受到他们对生灵仅存且最后的善意。

人类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走在弥漫的风沙中。我周身被灼烧的难受，生怕一阵热风吹过，我便燃烧起来。天空是灰的，太阳挂在半空，比起我在百年印象中的太阳大了很多，身后的位置是月亮，淡白色的轮廓下，能看到最大的陨石坑，这颗星球怎么了。

“鄱阳湖的水，干了有五十年了，现在都不成样子了！”

“五十年前，还能看到灰鹤，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随行的人一番对话，我……难道我出生的地方不是藏北草原，而是内陆湖？我回头，我们正处于一片洼地中，眼前这座大山下是破损的石板路，这是一个巨型的水坝，那几处建筑，在洼地一旁，是有了年头的古建，大半都已被风沙侵蚀的不成样子了。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继续一路北上，在藏北草原，我就会遇到我的同类？可接下来我看到的一切，将我仅有的希望破灭，那是一座窒息的城池！

姑娘索性将我放下来，地面是温热的，我不肯往前走，姑娘道，“你是草原的羊，但你出生在这里。”

我这才明白，高寒的藏北草原早已不是八月寒冰的季节，也正如人类姑娘所说，“多年前，地处高海拔的藏北草原成为了如北上广一样的都市，高楼、工业、研发……那里被大肆开发和开采，臭氧空洞越来越大，生态早就坏了，全球变暖没有让水位线上升，反倒让地表温度飙升，人类和动物们纷纷向内陆逃奔，藏北草原已是空城了。”

爬上坝顶花了一段时间，人类带着我来到坝顶的时候，都已经是满头大汗。坝顶另一端是看不见边际的储水池，却早已高楼林立，只是这些高楼破败不堪。姑娘说道，“五十年前，鄱阳湖的水干涸后，几次放水工程拯救了它几次，但一年年的高温，让上游的储水也见了底，直到十年前地球上大部分水域被蒸发，人类便以河床为地基，建起了高楼大厦，却难抵高温，人类只能蜗居于地下或是山洞。”

的确是可悲的！我常听人类说：人类之所以眼神中有光，是因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我穿过风沙看到他们风镜后的双眸，也是有光的，只不过从他们仅有的光中我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四海升平、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天朗气清。一家人无忧无虑的在布满花海的小路上，蝴蝶、蜻蜓飞过，孩子捕捉着蝴蝶，大人则在一边不停的鼓励，“加油，宝宝！”蝴蝶开始逃命，不停的扇动着翅膀，一次，两次……人类眼中看不到未来，看到的是过去，眼神的光会因为回忆而亮起，也会因为眼前的废城而黯淡。

“你们好！”远处几个女人在冲着我们打招呼，“哪里的羊，你们要吃羊肉吗？能分我们一点吗？”

姑娘看着我，冲着远处的人大喊，“它是最后一只羊！”除了姑娘，剩下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的眼神很复杂，不停在我瘦小的身躯上打量着，会不会在盘算我这点肉值几个人塞牙缝？

那几个女人激动起来，冲着我跑来，不停的抚摸着我，“都好长时间没看到活的动物了，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是个男人的声音，他们穿着褶皱的西装，充满仪式的打着领带，披着长发，满脸污垢，这是历史印象中的元谋人，未来的未来，什么都在进步，而人类却活到了过去，这一切都归于地球生态圈的崩溃！

太阳！不要再灼烧我的脸！我的双眼已经开始发烫，一阵剧烈的颠簸，我醒了过来！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再是一只戴着防护罩的羊，是一场梦？

“下面就是鄱阳湖！就像藏北的草原一样！”

我透过飞机的舷窗看去，那是一片青绿的草原，我仿佛听到了羊群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