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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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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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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参赛作品+父亲的根

这些年写了很多关于父亲的文章,由于翻来覆去写的都是父亲孤独寂寞冷的老年生活,也一度写到有些心力交瘁。

但看到午觉醒来的父亲,穿戴整齐,拿起门边的马扎,挪动着脚步,走出家门,说是到外面找乐子时,我不禁思绪百转,忍不住又想为他写点什么。

初冬的午后,透过父亲的后窗,看到的是临街的一排白杨,它们有三五年的树龄,此刻被冬天脱光了一身繁茂的枝叶的树体像一只只光秃秃的火鸡,细脚伶仃地挺立在风中。主干上顶着纵横纷乱的枝杈,它们各有所指,但终是直指苍穹。

我在想,父亲每次坐在临窗的这个位置往外探视时,他那视力越来越差的双眼还能分辨出四季的景色吗?因眼里的那一层絮状物正一点点遮蔽并侵吞他的视觉,将他与外界含混地隔离开,所以我想他此时看到的白杨或许还罩在一层毛茸茸的白絮里,如同场景被定格在春夏之交时。透过这些旁逸斜出的枝杈,我眼能看到不远处被政府征收的土地上,蘑菇般长出了一座座钢板结构的简易房。每座简易房前面都堆放着一堆乌七八糟的杂物,鸡鸭鹅狗在无遮无拦的黄土地上自由觅食或嬉闹。想来心痛,现在这些被征收后的土地通过各种渠道,或转让或租赁给了第三方或第四方,就这么贫贱地被沦为某某的私有财产了。幸好父亲看不全这些盛世乱象了。

目光洞穿那片白杨树向更远处眺望,视野里是一片幸存下来的民宅家院,还好那里烟火依旧。民居里的人们仍沿袭着晨作夜息的生活规律,日日月月年年玩转在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四季摩天轮中,让生活蔓蔓日茂。与这边的楼区里的人影憧憧,遛弯聚堆,不温不火的过活,形成难以言状的人文参差。眼前是“楼下风光晚,城隅宴赏归”的闲适安逸,远方则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祥和宁静。一幅地域鲜明的城乡结合体的图景,将两股文明之流牵强地扭结在一起,只是父亲虽身处高楼,但难再看到这一切,估计只剩下一抹追忆了。

要说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父亲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六个年头。虽说他的视力越来越弱,但他仍习惯性坐在客厅北窗的沙发上平展双目望向更远的北方。可以理解,那里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为此奋斗一生的老根据地和与亲人们生离死别的战场。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岁寿年丰,人老思乡。可是,他此时眼里的故乡究竟什么样子呢?恐怕唯有他自己能描绘得出来。而对于一个失去了土地、被拆除了房屋并亲人逐年在递减的人来说,那样的故乡对他又有何意义呢?即便他眼里看到的与埋藏在记忆中的故乡仍别无二致,那也不过是画在纸上的一张圆饼和一只鸩,只能让一个老迈的心灵日夜充饥止渴罢了。

而固执的父亲坚信人在故乡即在。谁说被毁了容的故乡就不是故乡了呢?就算故乡经过了洗心革面,对父亲背信弃义了,也改变不了他认祖归宗的信念。一如叶子对根的眷恋。

父亲每天在固定的午后时间走出家门。他所说的找乐子,正是为了与他的三五老友会一会面,聚一聚情。乡情没断,老根就在。虽然这些老根们都是生生从故乡这个母体里被动剥离出来的一群儿女,像从一棵经春走秋的老劲草身上飞离出去的草籽,落在哪里就该在哪里生根发芽。但这些老人们无力再把自己的根扎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中了,即便扎了进去,也生不了根,发不了芽。他们的根须只能一半留在故乡的泥土里,另一半裸露在城池的上空。

父亲的乐子除了后窗的那片已经易容换面,对他来说辨识有碍的故土外,也就只剩下与那几位漂如浮萍的老根须们相聚一堂,谈天说地的情趣了。

就在那个午后,我临窗远眺时蓦然明白,父亲每天这样的如约而至只是为了找到一种客自长安来,还归长安去的归属感。彼时此刻父亲的内心一定会隐隐泛起近乡情怯的潋滟情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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