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被磨损的防线

一道被磨损的防线

               高穹

“老师，我害怕你。”这个小名叫蛋蛋的是这个学期刚上来的五龄男童。说这话时，他蹙着八字眉，一双小眼聚焦在我的双眼上。因刚哭过，脸腮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我盯着他，揣摩着他童言无忌的背后可能隐藏的小心思。若说没被他的言语和表情电击到那是不可能的。下意识里我感觉自己的形象在这男孩眼里已经不是严慈相济，而是色厉多于慈爱。到底什么原因导致他说出这种话呢？我在心里稍作了一番翻耕和耙疏。

想到就在这之前，我还在他书写的小本上贴了一面小红旗，夸他数字“1”写得挺像样的，当时他乐不可支，两道八字眉都飞扬起来了，说要拿回去让妈妈看看。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呢？哦，想起来了，是他上三年级的姐姐下课过来把他带到操场上玩，后来姐姐要上课去了，他又被领进教室里来，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声泪俱下大声喊叫着要找姐姐，找妈妈，不断挑战着自己的音量，一声高于一声。这样一来惹动着全班孩子都叫苦不迭的说太吵了，有的干脆掩耳闭目，一副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的样子。

我走向前哄怂他说，姐姐要上课不能陪你玩，而妈妈要等我们放学了才会来接你。你看这里的每个小朋友不都是像你一样没有家人陪伴吗？你这样哭闹，会影响老师和小朋友的心情的。但不论我怎么言之谆谆，他都一副听之藐藐的姿态，仿若我的说教就是一些泥丸，被他乌蒙磅礴般的声势一遍遍颠覆，最后冲散掉。就在这时他忽然冲着我和保育员老师大声说：“你们都是坏人！”。

那一刻横在我和他之间的那道师严道尊的防线受到了磨损，我感觉到了心里的爱和忍耐在高速地消耗。最后终没能敛住耐性的突变，我拿起教棍朝桌子敲了敲。他的哭喊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慑住了，蓦的，全班都进入永夜般一片死寂。好一会，如同暗夜里一道闪电，一种嘶嘶呀呀的声音从他嗓眼里发出来，但这次如寒蝉鸣泣般，那声势明显削弱了很多。

午睡醒来，我在走廊另一头就听到班级里他再次的哭闹声。我疾步走回教室，保育员老师正在劝导他，但他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还手指着老师凶道：“你不要管我！”当他回转头看到我时，立马减弱了哭闹声。就在这时，又一个五龄男孩要去厕所，但因胆怯一个人不敢去，我趁机让正在抽噎的他陪着那个男孩去厕所，以此给他表现自我勇于担当的机会。结果正如我所愿，他立马止住哭啼，一脸正气地牵着那个男孩的手走出了教室。

 我站在走廊这边，欣慰地望着两个蓬头稚子走远的身影，那块流失的爱慢慢在弥合。

然而这时候，他忽然对我说：“老师，我害怕你。”我想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如法刻在他的心板上了，尤其我敲击桌子的那股凶劲对他的过去是一种断裂，很难再和解了。

为了让他彻底与过去的自己诀别，我认真地对他说：“你害怕老师是对的，因为老师会让你不会再犯错。”

或许明天他还会说想姐姐，想妈妈，但当他想大声哭喊时，那深刻在他心里的一幕，会让他做出选择，该不该再僭越那道已经有过磨损的防线回到过去的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