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轮回
高穹
冬雨来临之前,人们早有准备。因为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把未发生的事广而告之的人。但不是所有的预报都能一语成谶,一旦预言成谎也不妨,因为没谁会追究预言的源自。
很快冬雨要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趁着冬雨还在路上,秋收冬藏的事务无形中加急起来。有人在自家院里忙不迭地往事先准备好的闲屋里搬运秋菜或盆栽的花木。若菜园子在村外,或在城市的边缘荒弃的地段,那些囤积在田里的菜蔬或农产品搬运起来就要费一番周折了。做个闲人自会临窗观看到他们一趟趟往返而归的忙动身影。看着看着蓦然那熟悉而久违的手推肩挑的画面,电影回放般恍若又把自己投身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里。
我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画面了,追溯起来好像是很久远的事。只记得那年不谙世事的我坐在热炕头上,胳膊支在水泥窗台上,两眼透过一洞窗口,望向院中忙忙碌碌搬运秋菜的母亲和姐姐们。呼呼的北风把她们的身体刮得东倒西歪,她们头上包裹的围巾时不时被风掀开一角,露出一截白白的脖颈,但她们无暇管这些,不间断地往屋子里抢收那些菜。在那个萧萧易水寒的初冬午后,无所事事的我坐拥热炕怎能感知她们彼时有多么忙乱负累,而我怎么可以这么清闲自在。直到今天我都搞不明白,她们当时为何不喊我出来帮忙做事,而我又何以闲懒自居,致使把我豢养成理所应当去享有这份清闲的人呢?
后来的我更是因奔忙于所谓的功成名就的事业,把曾经隐现在心里的有关母亲和姐姐们劳作的画面彻底湮覆了。
直到这一刻,透过现实人生,我清晰地看到了当人生的列车承载着知天命而醒觉的我驶过半程,好像又折返而回,离那个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当我渐渐靠近最初的自己,我的家人们,走失的没走失的却都比我先一步等候在那里。我那离失了二十四年没有见面的母亲依然年轻的模样,峭拔的身姿。没有久别欣逢的场面,好像我们从没有离散过。母亲和姐姐们像当初那样一边说笑着一边忙着各自手里的活,沉浸在春夏秋冬四季的忙动里。她们从我身边走过,朝我笑着,仍没有让我插手帮忙的意思。我欲伸手帮她们一把,她们却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我的存在虚无缥缈。
忽然下起了雨,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她们的脚步被催逼得一刻也不得闲。我站在那里只能静静的看着,冰凉而肆意的雨水混杂在汗水里,弄花了她们洁净的面容。她们只是偶尔用手背擦拭一下快要流进脖颈里的水滴,已经不能再耽延了,于是她们的手脚就像上了发条般,饱绽着与时间拼夺的热情。
我静静地观望着,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停歇下来,好像有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在排队等着她们。然而眼忙心闲的我岂能知晓自己锁定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只是漫漫人生的一个时间节点,母亲和姐姐是把多个这样的日子叠加在了一起,经春走秋,连接成一条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忙动线。直到有一天母亲与我们走散了,两个姐姐和我也各偏爱一隅,成立了自己的家园。那个从没有我的画面像一张破碎的脸,再也难以缝合成最初的模样。几经逶迤而来的那清晰的一幕过后也只剩下海市辰楼般的幻象。
错过了一时便是错过了一生。假若时光能逆转,在我力所能及的年岁里,我不会再做那个独拥山上明月,林间清风的闲人了。不论是清风朗月还是风萧水寒的日子,在母亲和姐姐忙动的身影处,相信我都不会缺位的。
冬雨真的如期而至,再望向窗外时,已人去地空。那熟悉的一幕已轮为下一季的开篇了。而人生有几次这样的轮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