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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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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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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燃情岁月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毛明合是一个矍铄的老头儿,没有太大的追求,一碗面条都能吃得心满意足。父亲走后,姐妹们聚在一起追忆他,将我们各自偶尔听到的那些碎片拼接起来,这才发现,父亲原来就是我们身边的英雄,只是我们从来没有在意罢了。

新中国成立前夕,革命的火种,早已在枣阳大地上燃起。那会儿父亲还不满十岁,是地主家的小长工,虽然人勤快肯吃苦,却天天吃不饱穿不暖,长得面黄肌瘦。地主家有位张姓长工,对他格外照顾,私下里悄悄对他说 :“有个党叫共产党,一心只为穷人,哪怕自己只有一碗饭,也要将大半碗分给穷人,只有跟着他们闹革命,才能过上好日子。”从那时起,“跟着共产党闹革命”这 8 个字,便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1945 年的麦收时节,长工们每天天不亮便下地收割,地主却总是克扣伙食,大家每天饥肠辘辘。父亲年纪小,负责送饭送水。这天中午,送来的又只是几个小黑馍,一碗蒜汁。张姓长工决定教训地主,便指使父亲故意惹事。父亲掰开馍馍蘸走了碗中的最后一点儿蒜汁,大家伙儿就此发难,假借追打捣蛋的砸毁农具,大闹夏收。父亲趁机逃出,一口气跑到了袁寨街,按照张姓长工的指点,找到那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给他买了一碗糊辣汤,告诉父亲,去桐柏,那里有他的贵人。父亲依照先生指引的方向,直奔桐柏。找到部队,首长见他年龄小、身板弱,怕他受不了长途行军的苦,就没应允他参军的请求。

父亲铁了心要参军,部队行军他就步步紧跟,风雨无阻。首长见他态度坚决,把他叫到跟前问道 :“小鬼,会赶牛车吗?”父亲脱口而出:“会!”其实他只放过牛,压根儿没赶过牛车。首长哈哈一笑,算是默许了他的加入。就这样,父亲成了不穿军装的战士,而且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赶牛车,跟着部队辗转了大半年,行军打仗一步不落。1946 年 2 月,他终于如愿以偿,穿上了军装。

穿上军装不久,首长交给父亲一个任务,让他去城里送封鸡毛信。他二话不说,背上烂草筐,拿着讨饭棍,赤着脚,就去城里“要饭”了。凭着机敏警惕,他通过重重关卡,成功潜入城中。只是,他走遍全城,也没找到那个收信人。回到驻地,首长当面打开草筐夹层,那封贴着鸡毛的信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再打开信,白纸一张。见首长对他笑了笑,他才明白,这是部队对他的考验。通过了考验,父亲正式进入了二野十纵二十九旅警卫连,专门执行侦察任务。

不久,父亲接到任务 :取情报。他又扮成叫花子,混进了南阳城。一路“讨饭”,路过一个不起眼的油条摊位,在那里徘徊一阵,露出一副馋像。炸油条的要把他赶走,他却死乞白赖死活不离开,还用讨饭棍在地上敲三下,口中念念有词。对上了暗号,老板故作生气,拿起一根油条,揪下半根,扔到他的碗里,厉声呵斥 :“滚!”父亲收起油条,一溜烟儿跑回部队。原来,情报就藏在那半油条里。

连续完成任务的父亲,又被派去邓县侦察。他一去就是七天,白天以讨饭做掩护,夜晚就在一个牛棚里藏身。春寒料峭的夜晚,牛棚里的一堆稻草成了他的“棉被”。生怕主人发现,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深更半夜才返回,生生地同老黄牛做了六晚的伴儿。

见他一周音讯全无,首长正在痛惜人可能回不来时,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归来了,大家又惊又喜。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把侦察到的情况一一画在纸上,把敌人的大炮、碉堡、弹药库位置一五一十地讲给首长听。首长将信将疑,又派出老侦察兵进城重新侦察。老兵回来说,这小鬼挺机灵,他提供的情报跟实际情况一点不差,是块好料。从此,父亲正式开始了他的侦察兵生涯。

1947 年 12 月中旬,桐柏解放。父亲所在的部队挥师进入枣阳,枣阳解放后,他们又从枣阳急行军,一夜奔袭 150 华里,直入新野。父亲说,当时人都“睡着”了,双脚还在不停地往前跑,就像机器一样。

邓县第一次解放,战斗的惨烈难以想象。“走七天打五县,没见邓县真捣蛋”,这是形容当时攻打邓县的艰难的一句俏皮话。

邓县有内城和外城,内外城都有高大的城墙,还有河宽六丈、水深十尺的护城河。1947 年,盘踞邓县的丁叔恒,外号“丁大牙”,动用全县人力物力,筑炮台、修碉堡,加固防护工事,让原本就有多道屏障的邓县城墙更为坚固。

总攻即将打响时,天上飘起了雪花,父亲受命再度进城侦察。他穿着一身破衣服,腰间系根草绳,趿拉着烂草鞋混进了县城。别的叫花子,专去大街闹市,父亲却在城内的军事要地周边“乞讨”。为防被抓,他夜晚栖身在城外的老坟场里,整整三天三夜,把邓县的工事构造、军事布防,又仔仔细细摸了一遍。

1948 年 1 月 15 日,傍晚发起总攻。激战两个小时,解放军占领外城。又打了三小时,一举夺取内城,丁叔恒逃跑。随后,解放军鏖战 24 个昼夜,解放了邓县。那一仗,有八百多名官兵战死沙场。

解放军才撤离刚刚解放的邓县,弃城逃跑的丁大牙在国民党正规军的护卫下,于1948 年 2 月窜回邓县,并开始疯狂反扑。同年 5 月 9 日,经过七天八夜的激战,解放军第二次解放邓县。那次战斗,子弹擦着父亲的眼角飞过,生生地挖去右眼角一块肉。从此,他的右眼角便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小时候看电影《侦察兵》,散场后父亲感慨道,实际情况远比电影险。原来有一次,他完成侦察任务,临出城时被敌人发现,他冲天开了几枪,趁着混乱抢了一匹马,冲杀出城。匍匐在马背上,敌人的子弹穿过他的衣服飞出,幸亏有夜色掩护,他才冲过桥堡,滚入水中藏身桥下,没多久就听到追兵的马队从桥上踏过,潜在水里都能感觉到桥动。

“怕吗?”我问。他微微一笑 :“大不了一死,有啥好怕的。”

父亲在战场上很快成长起来。他和他的战友们完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侦察任务,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邓县第二次解放后,宛东战役打响。父亲跟几个战友扮成国民党兵混进南阳城,完成侦察任务后,正准备出城,却与巡逻兵狭路相逢。国民党兵大声喝问:“哪部分的?”父亲他们泰然回答,某某部。为麻痹敌人,父亲大步上前,拿出一根烟,嬉皮笑脸地说 :“兄弟,借个火。”点上烟,又闲扯几句,对方见父亲他们神色自若,就没再继续盘问,将他们放行了。

父亲除了胆大心细,还有一双握力非凡的手。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常有叔叔伯伯来向他挑战,他握住对方的手,不动声色,稍一加力,对方便会哇哇大叫,接着便俯首认输。到他老年时,又有小字辈来向他挑战,也都当了他的手下败将。有次比试后,父亲兴致高扬,给孙子们讲了一段故事 :很多时候,去某个地方侦察,他们会先去抓个“舌头”。抓“舌头”大都是在晚上。等到天黑,悄悄摸进国民党兵驻地,找准目标,乘其不备,一掌卸掉他下巴,再一握他的手,只这两个动作,“舌头”便乖乖就范。父亲将“舌头”带到白天落实好的安全处,再给人合上下巴进行审问。他这么强大的握力,大概是抓“舌头”时练出来的。

父亲有一双灵巧的手,他的针线活,甚至比母亲还好。我们小时候衣服破了,扣子掉了,穿针引线的都是他。想要在衣服上加个口袋,给他讲了,保准让你满意。他高超的“女红”技艺,是在参军后学的,班长是他的老师。那时,几乎每天都在打仗,衣服破得特别快,班长常常在战士们入睡后,点着灯,为大家补衣服。当时他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学会针线活儿,也要像班长那样为战友们服务。

小时候的苦难,教会了父亲一项生活技能 :打草鞋。战争年代,物资极度匮乏,每天行军打仗,鞋子磨得非常快,常常是前脚走过,地上留下一串血印子。没有鞋穿,只能穿草鞋。草鞋易烂,需要多双换脚。这时候,他的打草鞋技能就派上了用场。父亲手脚麻利,一晚上能打十几双草鞋。他时常在休息的时候,打很多草鞋送给战友。

打草鞋、学文化,是父亲军旅生涯最快乐的记忆。

父亲学习的课堂真正是“在路上”。部队为了扫盲,也是煞费苦心。文化教员会将教的生字贴在背包上,行军时,后面的战士看前面的背包,用这种方式强化记忆。几年走下来,他认得了好多字。

父亲说,他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识字。从他记事起,就跟着大人四处要饭。能当小长工了,成天忙得手脚不停,哪敢想这事呢?所以,在他最早的认知里,读书识字就是财主少爷的专利。所以,他一辈子都感谢党对他的培养。

终于有了识字的机会,父亲的学习劲头比谁都大,不仅把每一个字熟记在心,一有空,就在地上划来划去。树枝是他的笔,大地是他的作业本。凭着这个劲头,他硬是在行军途中学会了读,学会了写,后来又学会了查字典。四角号码的口诀,脱口而出。小时候,我曾同他比赛查字典,查同样的字,他用四角号码查找,比我用偏旁部首查快多了。多年后我才明白,不是他的查字法先进,而是他对字典比我熟悉。

1952 年 9 月,父亲进入海军炮兵学校学习。他特别珍惜上学的机会,并以语文、算术、自然三门功课全五分的优异成绩,取得高小毕业证。同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课程,苏联专家授课的火炮系130厘米火炮科、37厘米炮材料部分、火炮弹药、射击基本知识等4个科目的考试,全都是五分,九个科目,毕业考试时,全是一等成绩。

父亲爱学习的习惯,一直保持到晚年。即便是身体欠佳,视力下降,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阅读习惯,80多岁的老父亲,带着500度的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认认真真安安静静读书看报的画面,留在每一个安静的午后里,也留在我们美好的回忆里。

父亲曾笑着说,因为没文化好名字都丢了。他的小名叫有志,大家平日里叫他毛有志,他的大名叫“明河”,“明”是他的辈分,辈分后面“河”,取明亮的河流之意,寓意美好的未来,参军登记基本情况时,他报上自己大名“毛明河”,可是连队的文书不会写“河”,父亲是文盲更不会写,文书说河流的“河”太复杂,不如“人一口”的“合”,又简单又好写,就这样,他文艺的“明河”成了普通的“明合”。

进入和平年代,有着二十年军龄的父亲,申请转业了。组织征求他的意见,他放弃了广州造船厂的部门领导职位,放弃了竹溪县长的职务,只一心想回家乡,他说即使当个普通百姓也愿意。随军多年的母亲一直不明白,一直听组织话的父亲,为何这次这么犟,一定要回到老家。直到大姐一家转业到襄阳,才解开这个谜。

1948 年 7 月,襄阳即将解放。而在当年6 月下旬,父亲所在的部队接到命令:向光化、樊城发起进攻,截击从谷城南逃襄阳的敌军。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从桐柏出发,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了襄阳周边的国民党武装,为解放襄阳扫清了外围障碍。到 6 月底,他们的部队兵临襄阳城下。

为摸清襄阳城内敌军的布防,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潜入襄阳城侦察。大战阴影之下,襄阳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城门口的墙根下,又多了几个脏兮兮的“叫花子”,他们蜷缩着身体,紧盯着城门。这几个叫花子不光往返于茶楼、饭馆这些热闹之地,瞅个空子,便溜到碉堡、军营周边“乞讨”,甚至还“讨”到了康泽司令部周围。

清晨,汉江的江面上,从樊城柿铺方向划来一艘船,船上端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老板和十几个精干的伙计。渡船靠岸,伙计们簇拥着老板,走进了西门外的铁佛寺。不一会儿,一群国民党官兵从铁佛寺鱼贯而出,由西门进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康泽的司令部。

这群官兵,就是早上进入铁佛寺的“生意人”。那个老板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高级军官,十几个伙计则成了他的卫兵。这些“卫兵”中,就有我的父亲。

进了司令部,那个高级军官查看了襄阳城布防图,还走进内室,跟里面的人“交流”了布防情况。趁着高级军官进内室的空儿,父亲和战友们把康泽司令部里里外外摸了个遍。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那高级军官带着卫兵,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司令部。

按照约定时间,进城后分散侦察的同志也回到了城门口,大家交换一下眼神,准备出城。

不知道是康泽嗅到了危险,还是他们的行踪暴露,城门临时换岗,更换了新的口令。口令出错了,危险骤然而至。紧要关头,连长先发制人,甩手给了站岗卫兵两个耳光,并大声呵斥 :“蠢货,这么大声音,想让共军听到吗?”同时示意战友们强攻出城。

一时间,枪声大作。连长边打边退,掩护大家撤离。一阵激战,父亲冲出城门,跳入汉江,潜入水底游向江中心。这一次执行任务的战友,只冲出了五个人,连长为掩护大家,壮烈牺牲。

父亲顾不上悲伤 ,在总攻前夜,对敌人暗藏的火力点进行了最后的侦察。随后,他和几个战友又潜入樊城,埋伏在米公祠。等到夜晚,几个人涉水佯攻襄阳城,城墙上的敌人误以为大军攻城,子弹如雨点般喷射而出,又有战友倒下了,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暗藏火力点的暴露。

1948 年 7 月 2 日,襄樊战役打响。父亲所在的部队由襄阳城的东南角涉水登城,从仲宣楼攻进了城。7 月 16 日,襄阳解放,守将康泽被活捉。那一仗,父亲荣获一枚一等功勋章。

1994 年,大姐一家从部队转业来到襄阳,父亲让大姐陪他去了羊祜山烈士塔。在一排烈士坟茔前,父亲深深地三鞠躬后,喃喃自语:“战友们,你们好啊?我又来看你们了。”说着,便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围着坟茔颤颤抖抖地摆了一圈,哽咽着说 :“战友们,抽支烟吧……”那一刻,父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大姐惊呆了,父亲的心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父亲指着烈士坟茔呜咽道:“我的连长就埋在这里”。父亲告诉大姐,解放襄阳时,他的好多战友都长眠在这里,当时,他们的年纪都不过十七八岁,最大的也才三十多一点。父亲说,战争时期侦察兵是不能用名字的,大家只知道彼此的代号,很多战友牺牲了,他都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父亲要求大姐,以后每年清明节,都要来看看这些无名英雄。这么多年,清明节去烈士塔扫墓,已经成了我们家的一种传统。如今,大姐的孙儿也会在清明节前后,陪着外婆来为这些无名英雄献花,听外婆讲过去的故事。

母亲常说,父亲不光命大,运气也好。虽然从枪林弹雨里走过来,可身上没有多少伤疤,战争留给他的印记,只是右眼角的那个坑和脚后跟的皮外伤。

父亲说,子弹贴着耳朵飞,不算什么,战场上躲避子弹,除了胆量和运气,最关键的就是一种直觉。

为挫败敌人对大别山的围攻,刘伯承、邓小平命令刚刚到达大别山的十纵,西越平汉铁路,到桐柏区开辟根据地。那一次,父亲被选中身背银元突围。敌人用机枪死死地封锁住通道,想要越过封锁线,只有趁机枪换弹夹的瞬间,判断扫射的频率,卡着点,起跑、卧倒、再起跑。每前进一步,都是与死神赛跑。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倒下,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取下战友身上的银元,继续前进。出发前,父亲他们都立了誓,人在银元在,哪怕只剩下一人,也要完成任务。越过封锁线,活着的战友只剩下一半。说到这里,父亲的声音颤抖,泪流满面。

有一次,父亲被大炮震倒昏死过去,醒来后什么也听不到,原来炮声将他震聋了。幸运的是,铺天盖地的弹片,只旋掉了他脚跟的一块肉,震聋的耳朵,没过多久就恢复了,也未留下任何后遗症。

父亲也说自己命大,运气也好,说他一进部队就遇上了好人。

他小时候因为饥饿,常常吃土充饥,久而久之,土竟成了他的“零食”。行军时,也要装一口袋土,时不时地吃上一撮儿。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肚子里长了一个大疙瘩,硬邦邦的,一按就疼。那一次,部队临时驻扎在新野的一个村庄,父亲又去村头挖土,正好遇上一个老中医,他给父亲号了号脉,又看了看他的气色,便严肃地告诉父亲,再吃土会没命的。老中医连夜为父亲配了副中药,一大早追上已经出发的部队,把中药交给父亲,分文未取。等把老中医的药吃完,父亲肚子里的疙瘩消了。等到战争结束,他再去找老中医时,从村头找到村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份恩情,成了父亲一生的挂念。

父亲把好运从陆军带到了海军。1949 年2 月,

父亲所属的部队整建制划到海军,次年8 月,父亲来到了海南。在海南,父亲又一次与死神亲密接触。那天,父亲去司令部开会,会还没开完,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手拉手,指望用集体的意志抵御台风。但他们低估了台风的威力,一群人很快被吹散。父亲身着雨衣,被风鼓胀起来,继而便被卷上了天空。台风把他旋到空中,从海汊的这边掀到了海汊那边,又把他卷进了椰树林。等他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窝棚里,是附近的渔民救了他。

晚年的父亲总爱说一句话 :“自从我走进部队,就转运了。是党给我带来了好运。”

在那个特殊年代,父亲被戴上了一顶“走资派”的帽子,不管是被人揪斗,还是下放农村改造,他都没有怨言,他坚信自己的运气。他觉得,不论何时何地,也不论处在一种什么状况,只要你始终把党放在心里,真心为党工作 ;只要你没有私心杂念,把人做得清清白白,好运迟早会回来的。

动乱结束后,父亲被组织安排到新的工作岗位,他的劲头又上来了。在担任罗岗棉花站书记时,整天一头扎在车间里,天天琢磨如何改进机器,如何提高工作效率。他没日没夜地在车间做实验,家也不回了,一张席子,就是他的床,困了就在车间席地而卧。测试时机器出了点异常,他下意识地去处理,旋转的齿轮咬断了他的手指,医生从他的腿上割了两块皮移植在手背上。大半个月过去,断指接上了,植皮也活了。还没完全康复,他就又一头扎进了车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摸索改造,棉花打包机、轧花机革新终于大功告成。经过三年多的苦干,到八十年代初,棉花站终于完成了全部的设备改造,工作效率、生产效益双双翻番。

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 :“我从一个小长工,到一个单位的负责人,是党培养了我,不论怎么付出,都报答不了党的恩情。只要活着,就必须拼命为党工作。”

父亲有十一枚军功章,两枚特等功,两枚一等功,三枚二等功,三枚三等功,一枚解放纪念章。我们姐妹都觉得很神圣,但父亲却把这些看得很淡。他常说,我的那么多战友,还没等到胜利就倒下了,我能活在新社会,建设新中国,有没有军功章,都觉得很满足。

可有些事,父亲却又看得很重。即便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光,你问他的入党情况,他也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1948 年 7 月 1日入党,地点是在新野尚前岗,介绍人是王国华、沙德旺……”

父亲的生命,定格在 2011 年 2 月 8 日,农历正月初六。从此,对于我们来说,正月初六,不再只是一个日子,而是思念的起点。对父亲的思念,犹如一棵树,从那一刻开始,便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十年过去,已是枝繁叶茂。

在余下的时光里,这棵树,还会继续长大。直到我也成为一棵树,栽种在父亲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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