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想起莫高窟
把紫禁城和莫高窟放在一块儿说,也许仅仅是我个人一时之间的一厢情愿,如果一个地道的老北京人闻听此言,说不定会对我这个来自敦煌的懵懂书生面露不屑呢——这哪儿跟哪儿啊,离得万儿八千里姑且不说,这紫禁城可是明清两代的皇城,是天下的中心!敦煌?莫高窟?呵呵,这不好跟紫禁城比吧!然而,在太和殿前空旷的场院里移步寻望时,我真的想到了莫高窟,特别是藏经洞。
紫禁城和藏经洞的确是有联系的。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的,表面上看来,只是一个时间上的巧合点,那就先从这个时间的巧合点说起吧。公元1900年6月11日至8月14日,八国联军发动侵华战争并占领了北京,期间虽然有爱国官兵和义和团群众抵抗侵略的大沽口和廊坊大捷,然而,偏狭善变的慈禧太后和她把持的腐朽王朝,最终在侵略者大兵压境的情势下又立刻翻脸与侵略者共同镇压了义和团。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滞八国联军向北京进攻的步伐,堂堂中华的首都,在被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四十年后,又一次被东西方列强占领。慈禧太后只好裹挟着光绪帝仓皇逃出北京,一路向西狂奔,直到西安才惊魂未定地停歇下来。——这样的劫难,后来居然还有一次!那是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又一次占领北京,闯进了皇城,这一次,他们甚至用刺刀刮走了金銮殿门楣上鎏金的彩漆。这是后话。
就在八国联军向北京进攻的同时,这一年的6月22日,在音讯远隔的大西北深处,敦煌莫高窟的道士王圆箓,清理洞窟里的积沙时,无意间发现了藏经洞。历史又一次应验了我们祖先的一句谶语:祸不单行!只不过当时的国人们知道的只是前者,知道京师的陷落是又一次莫大的国耻和灾难。那群合成一伙的侵略者傲慢又从容地光顾了大清王朝的皇宫,还有为庆祝慈禧六十大寿在甲午战争的隆隆炮声中新修的皇家园林颐和园,这其实也应算是皇城的一部分。这一次,这些强盗们也许有些失望,因为此时的大清王朝,已经奄奄一息,难以像康乾盛世时那样营造出一个傲立于世界的“万园之园”圆明园,颐和园里也不再有昔日那么多的珍宝和财富。但侵略者的强盗行径却是惊人的相似,他们同样在抢光砸烂之后在颐和园里放了火,所幸的是没有像圆明园那样全部化为瓦砾。看着颐和园里被八国联军焚烧后的文庙和武庙,裸露在灰青色砖石基座上烈焰燃烧过的痕迹斑斑驳驳,依然清晰,我心头的血就陡然奔突起来,像是喷溢出了心脏,不停地滴滴垂落和凝结。我也看到了这几个高大的基座之上,事后重修的仍不失其壮观的楼阁,但我胸中的压抑却没有丝毫的纾解。而这种感觉,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在这之前,在幽暗的光线里,我每次站在家乡那座莫高窟的藏经洞窄小的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藏经洞发呆时,都是这种感觉。
其实,紫禁城和藏经洞这两者在历史上的联系远比时间上的巧合更深更多。没落的满清王朝丢了京城,割地赔款,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军事上的溃败,其实是封建专制的政治制度腐朽至极的表现;而藏经洞在此时被发现,真可谓“生不逢时”。更可悲的是,从藏经洞的发现到第一个来莫高窟“淘宝”的斯坦因走进这个宝窟,中间都有七年的时间差。这七年里,本来可以有无数机会把这批五万卷之巨的宝贵文书留在自己的祖国,可是这种美好的企愿在当时的中国最终没有变成现实,从而酿成了中国文化一次空前的浩劫。斯坦因、伯希和、鄂登堡、橘瑞超、吉川小一郎和华尔纳纷至沓来。斯坦因第一次离开敦煌的时候,是从容地带着二十九大箱文物雇着车队走的;伯希和则在藏经洞里耐心地翻检了二十多天,比待在他自己的书房里都从容自如。最后,他也是带着七千卷精品心满意足地走的。到王国维等国内学者闻听此事后向学部建议保存敦煌文物的时候,在后来解送敦煌文书的路途中,甚至在这些残剩的八千卷文书千里迢迢运抵北京后,对它的摧残和窃取都还在继续着。
紫禁城和莫高窟,就像是灾难重重的乱世中一对难兄难弟,共同见证了清末中国最黑暗的时刻。它们的命运是相同的,都是历经劫难,饱受摧残;不同的是方式:紫禁城经历的是血与火,而藏经洞经历的,却是外国“考古学家”们平静的探访和“收获”,平静得就像秋风从树枝上悄无声息地摘走几片树叶一样。
想想看,清末的统治者们,他们连自己的紫禁城都保不住而撇下不管不顾了,还哪里顾得上什么西北大漠中的莫高窟……
俱往矣!斗转星移,今天的祖国,历经百年沧桑,早已浴火重生,重新崛起。我跟随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走上太和殿的三重台基,在昔日的皇权禁地,我们寻常百姓也能随意信步和谈笑,不正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祖国的进步和人民共和国的胜利么?是的,瑟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看着故宫红墙内摩肩接踵的游人,我不禁想起了另一处令无数学者和游人们慕名奔走的所在,那就是早已整修一新,已经成为中国灿烂历史文化重要表征和全人类共同文化财富的莫高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