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一树槐花

                                          窗外那一树槐花

这个晚春的周末，剧烈骤变的天气主宰了一切。昨日一场天昏地暗的风沙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夜透雨。黎明时分，雨声也变得稀稀落落，看样子，雨势已减弱了许多，也就快要停了。遇到这样的天气，已没有心绪做别的什么，一切预先做好的安排都只好暂置一边，首先要做的，是把房间从昨日持续了大半天扬沙之后的落尘中清理出来。尽管风沙到来时一直门窗紧闭，但屋内还是到处弥漫着土腥味儿，地板和家具上也自然无法幸免。根本不用细看，因为这种事儿又不是头一回。好在还有一夜春雨，总该把室外的一切尘埃荡涤得干干净净了吧。于是，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拽开窗帘，打开窗户，想好好享受一下雨后空气中难得的清新。

窗外的世界，当然与昨日已截然不同，但出乎意料的是，现在呈现在眼前的，竟是如此一个水气氤氲、清新无比又特别洁净明朗的新天地。

我把窗户拉开到最大，湿漉漉的凉风立刻扑面涌进屋来。风中夹带着的几颗雨星儿，轻轻撞在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寒意，这感觉，不是一个简单的“舒爽”所能形容。一天多来，宅守在一室之内、听凭室外风云尘雨恣意而为的那种憋闷竟在刹那间被一扫而光。好了，现在好了，风停了，雨住了，一切都恢复了天朗气清的样子，并且还增添了不少令人欣喜的清爽。我的心里，现在洋溢着的，是满满的愉悦。此时此刻，与我同样欣喜不已的人一定还有很多。不信？不说别的，你只要看看楼下那些踩着水花追逐的孩童，看看他们不时地仰起头来，如愿地得到了最后那几滴细雨青睐时的神态，再听听他们一阵高过一阵会心的欢笑，就不言而喻了。

我凭窗瞩目良久，才觉得该动手做事了。在这春夏交替的时节，不管天气怎么变幻，但好景多的是，也不会转瞬即逝，不必担心会错过哪一处美好的景致。

就在我转身离开窗前的一瞬间，一个令人惊奇的发现却牢牢拽回了我的视线：窗外绿地上那棵紧邻我家的槐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将它一树盛开的紫色花蕊，用绿叶半裹着，赫然呈现在我的眼前，像是送给我的一个巨大的花束。它的花枝与绿叶是那样相映相宜，再加上修长的枝干，看起来是那样亭亭而立，风姿绰约！

这是春天送给我的礼物，一份如此之好的重礼！它离我如此之近又如此动人心魄。可是，我怎么迟迟没有发现。单说今年，槐花开放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在此前的时日里，我竟然没注意到窗外这棵其实一直守望着我的槐树！

我凝望着这棵槐树，它最高的枝稍，已快要与我的眼睛相齐，而离我最近的那条斜伸过来的花枝，在微风里优雅地摇曳着，已经能抚到我阳台的窗棂。

我探出头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这棵槐树，它的枝干并不粗壮，高高低低一共也就三五个枝杈，它正在盛开的一簇簇花蕾和一枝枝舒张的叶片都不是过于浓烈艳丽的那一类，而是让人舒心的、恰到好处的那种清新内敛又淡雅纯净的秀美，但所有这些集于一身的整体气韵却又是那样的美妙、强烈和不羁，宛如一位气质非凡、文静可人又纤腰娉婷的小家碧玉。它是那么光彩照人，犹如这阴雨天里日月乍现了一样充满光华。那一刻，一缕愧意忽然在我心中穿梭，然后沉留心底。想想自己，平日里也算是喜欢与朋友们一起不辞辛劳地去远方寻山问水，搜罗美景，却全然没有留意到，有这样一处极致的美，一直就静立守候在自己的窗前！

这一株槐树其实我早就知晓，六年前我迁居这个新建的小区时，这棵槐树和它众多的小伙伴们就被分别栽植于楼宇之间的那些绿地。只是当时的这些小槐树们，都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枝叶不多，并且被剪断了顶稍。它们也是刚刚从苗圃里移植到这里的，只是比我早来了一点。那时的它们可真是很不起眼啊。其实仔细想想，正是这些槐树、绿地，还有同样早于我来到这里的柳树和松树，才是我移居到这里的原因。可是，我怎么今天才意识到，这个居民小区，其实是我和这棵槐树共生共有的家园。

细细回想，几年来，春夏秋冬的轮回，风霜雨雪的消磨，还有大西北独有的沙尘的侵蚀，我在忙碌奔波和随意的疏懒中已逐渐面凝沧桑，鬓染灰霜。这些年，我也曾有无数次的临窗巡望，看天，看地，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再把这棵小槐树放进自己的视野，简直就忘了窗外还有这棵小槐树存在。即便这样，在寒天酷暑中，在风疾尘嚣时，我还有个家舍可以藏身，还有个钢筋水泥铸就的壁垒能庇护我，而窗外的这棵槐树，它还只是一棵小槐树，却要独自面对上苍任意强加给它的一切！

现在，这棵年轻的槐树就静立在我的面前，它满含着笑意，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我，好像是因为我终于注意到了它而很开心的样子。它还时不时地有点小调皮，继续用它的花枝抚弄我的窗棂！

它还是与以往一样，就那样仰望着我，也仍然带着与以往一样的一点羞涩。其实，它早已不再矮小，只不过我是站在第二层楼的窗前。就在我端详着这棵槐树时候，猛然又觉察到了一个问题，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这个发现使我惊惧，也使我欣喜：把诗与远方当作生活的一个信念本身并没有错，但如果忽视了眼前的美，没有珍惜已经拥有的美好，这个富有诗意的梦幻就蜕变成了一种十足的好高骛远！

面对眼前这棵迅速成长的槐树，我如鲠在喉，猛然间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可又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首先是不知从何说起。说它是我的邻居或朋友吧，总觉得有些疏远，也不够尽意。那么，说它是我的什么才好呢？我不知道。但我确定无疑地知道一点，我是在躲避雨雪中渐失锐气而走向衰老的，它却是在历经风霜中顽强的成长，并且愈来愈迸发出更强的生命力！当然，从今往后，这棵一直努力向上、顽强不屈的年轻的槐树，我会让它一直生长在我的心里。

我俯身凑近它，有一种强烈地想跟它握手的冲动。我伸出手去，又赶忙收了回来。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当时自己手怎么会那么粗陋，而这棵槐树又是那么圣洁和秀美，就像周敦颐笔下的莲花一样。但是，有一点我明白：我很幸运，窗前有这样一株坚强自立的槐树相伴。还有一点我也明白：这棵年轻的生机无限的槐树，它真的很美，是那种让人怦然心动又不忍碰触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