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的春天
敦煌四月天,淡淡的粉白色的杏花已抢先绽放在泛着红色的枝稍。在这之前,春天的大幕其实早就在这片土地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了,而杏花的开放,只不过是在鲜明地告诉人们,这里的春天已进入了高潮。从鸣沙山下以北,处处绽放的杏花将这片绿洲装扮成了一片红红火火的花海。也有几处乳白色的梨花,雅静而风韵独具,好像是特意为了衬托杏花而来似的,带着一些“无意苦争春”的谦逊也参与其间。此时的杨树和柳树,枝头虽然还只有一些新发的嫩小叶片,但远远望去,也已凑成一丛一丛的鲜绿。红与绿交织着,构成了敦煌春天的主色调。
如果仅仅看到这些色彩鲜艳的树和花,我们就很明显忽略了什么。那么,我们究竟忽略了什么呢?这本该是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的——是榆树!对的,我们忽略了榆树!的确,在这杏花将谢而桃花就开之际,要谈论敦煌乃至大西北的春天,榆树是最不能被忽略的。
清明过后的短短十多天里,榆树是这片土地上所有树木中真正的主角。它摈弃了其他树木春华秋实的俗套,而是独辟蹊径,把它的花和果实合二为一,在一年之初的春天就早早地同时呈现出来,把平凡浓缩成了极致的辉煌。
说榆树既有花又有果实,可能有人会觉得勉强——春天榆树的枝头,不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榆钱儿么?
是的,我说的花和果实,正是这普普通通的榆钱。其实,榆钱是榆树的种子,把它说成是榆树的果实,还是说得过去的。不信?那你就等着瞧吧,当榆钱枯黄落地之后,到了麦收时节,榆树下的庄稼地里就会长出一大片小如细草的榆树苗!这一点,只要稍稍待以时日,就可以确凿无疑地被证实。但是,如果把榆树枝稍上那一串串榆钱说成是花,连我自己都觉得明显欠缺一些科学的依据。不过,我却不愿费一丁点举手之劳去做什么科学的查证。在我的心中,那一撮一撮榆钱像花瓣一样攒集在一个个形如花萼的托柄上,分明具有花的外形,况且又展露在明媚的春天,如果说榆钱不是榆树的花,那还能是什么呢?
还是让我们看一看榆钱儿长满枝头时的众生百态吧。你不用刻意观察就一定能随处看到:各色的人们向田野中投去了多少探寻的目光,人们看到榆钱缀满枝头时脸上露出了多少欣喜。再看看那些两手空空却眼睁睁看着别人拎着一包一包榆钱回家的人,脸上又有多少掩不住的羡慕和嫉妒!这些天来,人们早已一次又一次在心底盘算着摘榆钱、吃榆钱的最佳时机;有的人对榆钱儿从鸣沙山下最早成形到绿洲北缘最后枯落这个适合采食的最长的时间跨度也了然于心;也有人已经计划好了,要把蒸熟了的榆钱冷藏起来,等候在外求学或做工的亲人回家后哪怕是只吃上一口,这样才不至于在心中留下一年的遗憾。于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人们相互急切地问询着这样的讯息:今年的榆钱,你吃了吗?
——这可是在早已远离饥荒的年月啊!也许,正因为如此,人们反而更渴望荒原里的野菜,也当然包括这可爱的榆钱!在家常便饭越来越接近山珍海味的今天,人们的肠胃更怀念起五谷杂粮和山肴野蔌来了。
当然,如果我们的眼光像长辈一样看得更深远一些,那小小的、圆圆的、嫩嫩的榆钱,甚至榆树叶,都曾寄托过人们吃饱肚皮的渴望时,榆钱在你心中的可爱,又会再增加一分吧?而现在,它又实实在在圆了我们赏春尝鲜的心愿!
榆树的美好之处还不仅于此。以木质坚实著称的它,外形也是那样的朴拙无华。它们稀疏地分布于田野间,在经历了一个西北风肆意吹拂的寒冬之后,春天的榆树那粗糙的树皮表面更是积满了尘土。在这繁花竞逐的春天,它显然不是美艳动人的那一类。然而,我们却不能不惊叹它顽强的生命力,感动于它全心尽力一吐芳华的真诚,就像这片土地上勤劳质朴的人们一样。
我们这朴实憨厚的榆树,它不会停下脚步来等待你的赞美,也不会留步倾听你因为它越来越远离繁华、退僻荒野的境遇而慨叹。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忙着去做它今后要做的事。当我们依然沉浸在对榆钱儿美好的回味中的时候,它已经在抽新叶、发新枝了——它已经提前告别了春天。
此时,装扮春天的又一支主力已经浓艳登场、遍地开花了,这就是从沉睡中迟醒了一点的桃树。桃花以比杏花更浓的粉红色汇入了这涌动的春潮,以它无与伦比的鲜艳使这里的春天更加绚烂。
不久,当桃花在杏花、梨花之后也谢幕而去,杨树、柳树、还有我们朴实可爱的榆树都周身披满浓绿的树叶的时候,敦煌的夏天就真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