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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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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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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晨夜

虽然是在匆匆的旅途中,我还是没有睡懒觉的福分,天不亮就醒了。洗漱完毕,看看时间,才是六点钟,窗外还是沉静的黑夜,只有星星点点街灯的亮光。尽管如此,我还是急于去江边走走,一了心愿——昨夜天黑时分赶到乐山,已是筋疲力尽,打车到了这家岷江边的酒店,就早早休息了。

我对江河湖海总有一种从心底涌起的向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共同的感觉,也或许只是我一直生活在缺水的大西北的缘故吧。而今天,有机会去江边走一走,却是远道而来的我心中的第一渴望,再加上这岷江原本就发源于甘肃老家的陇南岷县一带,也算是家乡的河吧,心里就感觉无形中又多了几分亲近。

我住的这家酒店名曰凯涞酒店,出门径直穿过滨江大道就到了江边,这条滨江大道的护栏同时就是岷江岸堤的护栏。街灯倒是依然明亮,但与昨晚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的景象已迥然不同,有一种人去街空的感觉,偶尔才有一辆车匆匆驰过。起早的行人也有,只是更少,除我之外,几近于无。

凯涞酒店斜对面十几米处,江边有两三棵共生在一起的大榕树,枝叶繁茂,树冠巍然婆娑,几乎阻断了江边的人行道。绕行树下,才发现树后是一个临江的简易小码头,在榕树的两侧都有供行人上下的台阶,呈斗形对称状,再往下又合二为一,交汇于一个不大的平台,然后通向江中的栈桥。而树冠的枝条正好悬垂而下,覆于斗口之上,犹如为来往的行人撑起的大伞。

狭窄的栈桥不长,只有十米左右,仅能一人通过,我想这是为了避免拥挤而有意设置的单行桥。栈桥的尽头,是一艘泊在江边的大客船。登上客船,我过道边隐约看到几方“游客须知”“工作时间”之类的告示牌,在船舷逡巡了一周,又发现这艘客船首尾都用几根粗重的锚链固定,所以没有丝毫的晃动感。不大的甲板空地上还堆放着钢缆、粗链等什物。当看到江心一侧还有几艘小船用缆绳系在这艘大客船上随波轻摇的时候,我才明白,这艘被固定得稳稳当当的大客船才是人们登船的真正码头。

现在,我终于置身于岷江之中了,这样零距离地接触这条大河,真是再惬意不过了。遥望对岸,沿江的那一串街灯清楚地告诉我,这里的江面已很宽阔。而不管两岸的灯光有多么明亮,一切都还在浓浓夜色的笼罩之下,这个时候,黑夜才是这里的主宰。也正因为如此,凡有闪动的点点光亮,都是那么醒目,更不用说对岸街灯映在江面上那些五彩的灯影了。江面只有略略感觉德到的清风,江水也是缓缓静流,对岸的街灯映在水中那长长的一片灯影,也只是柔柔地随波荡漾,碎而未散,很像是一丛枝干分明的深秋金色的白桦林在水中的倒映。街灯的更远处,远山起伏的轮廓虽然模糊,但也能略略分辨出它们的高大的身形,像是灰黑的夜幕上稍浓的一痕。倒是南方的江面上,夜雾浓重,很像是直上夜空的一团烟云。在这些“烟云”的顶端,就是被地面耀眼的灯光对比得暗淡了许多的一轮圆月。

不错,这还是个月夜!说实话,在我仰头看到月亮的那一刹那,心中猛然一阵欣喜。其实,它在高高的天穹一直都在静静地倾洒银辉,只是我短视的思维和目光只注视着脚下江水和眼前街灯的光亮,竟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难怪在夜幕下还能看到远山淡淡的身影。“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面对如此幽境,我也有此一问。继而我又生出一份贪念:如果没有街灯,此时皓月当空,岷水长流,定会是另一番韵味十足的纯天然美景,那可真是古人笔下原汁原味的“何处春江无月明”的情景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就是黎明前的现在,我独自在岷江中,无意中竟拥有了一个远远出乎预料,之前也压根儿不敢奢求的近水“楼台”,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个绝好的机会,能使我尽情地欣赏魅力无穷的岷江夜景,感受岷江的情韵。

这个作为登船码头的大客船,此刻成了我一个人的领地。虽然从节令上说正是隆冬之时,但轻轻拂过脸颊的江风是温润的、友好的,绝没有夹杂一丝寒气,这也许只是我这个久经冰雪的北方人的感受,但这种感觉确实很好。就在这样愉悦的氛围中,我不知多少次环绕着船舷漫步,在客船的首尾眺望远方,也不知多少次俯仰四顾,贪婪地想感知这里所包蕴的一切静美的因素,哪怕是空气中细微的一丝一缕。

在甲板上盘桓良久,我发现还有通向第二层的扶梯,并且首尾各有一个。我好奇地拾级而上,这里竟然是一处观景更理想的所在!第二层的船舱在中后部,只占去了甲板不到一半的地方。整个二层甲板,四周都有齐胸的护栏,特别是船首这边,甲板宽阔,像一个再好不过的临江的舞台。这么大的舞台,现在只属于我。我也终于弄明白了,这是一艘暂时废弃的游船,而人们又变废为宝,让它做了一个极为省工又极有情趣的观光码头。

然而,我懒散惯了的肢体却不会起舞,凭栏远望,已是我最大的满足。想想看,大江横流,月挂中天,清风徐来,心旷神怡,这种机遇,对我这样一个远道而来的过客来说,已是上天格外的眷顾,夫复何求!

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由得回想起千年之前,也是一个月夜,苏子携友畅游长江,谈笑赏月、一夜天明的故事。面对长江滚滚、皓月当空的景致,他的心中既有大江东去、惊涛裂岸的豪迈,又有人生如梦、早生华发的叹息;既有透识盈虚、洗盏更酌的达观,又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怅惘。巨笔如椽,造就青史绝唱;文如江涛,华章千年回响!那种高屋建瓴、统驭天地江河的旷世胸怀,也许就源自他少时成长的故乡——我现在所在的乐山和邻近的眉山!

夜静如初,对岸的街灯似乎收敛了一些光亮;更远处,山影连绵,依然在朦胧中似隐似现。黎明尚早,江中依旧一片沉寂。

最先打破江中宁静的,是江心某一处躁动起来的水鸟。先是偶尔孤寂的三两声,是有水鸟“呱——呱——”长鸣着掠过水面,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似乎是最先醒来的一只在唤醒同伴。稍后,它的呼唤就有了回应,一阵接一阵短促的“咕咕嘎嘎”声从江面生发开来,听得出它们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群落,也听得出它们新奇、欢愉的心情。它们恣意地嬉戏着,在江面上游移。我始终没看清它们一丁点踪影,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或者是原本就栖息这里,更不知道它们是哪一种水鸟,叫什么名,也猜想过会不会是鸬鹚,却又不见一星点儿船影和渔火。现在,它们就实实在在漂游在不远处的江心,就正在像是白桦林一样的光影附近,也许它们就游弋在那片灯影的“丛林”中呢!显然,它们才是这片江水的主人。

东方的天际终于有了一抹亮色,渐渐由白而紫,又由紫而红,刚才还光芒四射的街灯这时也成了一串串只能自己照亮自己的光点,街灯映在水中的像是一丛金色白桦林似的倒影也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对岸江边窄窄的一绺亮色,像一条飘在水中的彩带,又像是在刻意躲避即将跃出山脊的阳光。

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是一艘小机动船在江中缓缓而过,又继续逆流而上,渐行渐远。不知什么时候,水鸟们早已销声匿迹,不知道去哪儿了,也许是赶早聚在一起饱餐一顿后又回“家”去了吧。沉睡了一夜的城市现在也醒了,街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的景象。这座城市,又奏响了天籁与车鸣汇聚起来的强劲的晨曲。

岷江的黎明来了。

我忽然发现,整个甲板,薄薄的霜凌上到处印下了我的足迹;码头上,早来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开始打扫卫生,这艘做为码头的游船,就是他们的办公地点。是时候了,我该把这个舞台还给他们了。我从二层的扶梯下来,询问大佛在什么地方,工作人员听出我是个外来客,眼神里本来很分明的责怨消失了,转而热情地抬手一指:在那边!从这里乘船就到大佛脚下了——她已经原谅了我私自登上船顶的莽撞。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几座山峰峭壁临江,正是黎明前浓重的水雾升腾起来的地方。我道了谢,离船登岸,在我转身回望岷江晨光的时候,霞光已经染红了天际,太阳也从山尖露出了头。我感觉它那有着无限神采的眼光正深情地瞩望着岷江,瞩望着乐山,也一定望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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