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山的黄昏
三危山这个名称,据说就是因为在远处看它的时候有最高的三个山峰峭拔高耸、危危欲堕而得来的,这确实不假。一进入敦煌绿洲或者在前往莫高窟的途中远望三危山,都能看到绵延的三危山有三个山峰突兀高耸,十分显眼。尤其是从莫高窟所处的位置向东看时最为形象,三个高峰相拥而立,像三把利剑直刺青天。而我要去的老君堂,就在那三座高峰东南侧的又一个山头上,也算是三危山中的一个制高点。一过矗立在山中的大铜佛,高居山巅的老君堂就已经隐约可见。
我踩着地上夕阳给我投下的影子迈步前行,我的影子现在似乎就是给我指示方向的路标。我一边盯着山顶上老君堂这个目标,一边跋涉在执著的香客们在谷底踩出的小路上,这也并不轻松。不时地遇到一些从老君堂下来的游客三五成群地迎面归来,他们已经往回走了,而这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逆着人流上山。有些往回走的游客还用那种疑惑的眼光看着我这个迟到者,这种眼光让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另类的感觉。山谷中的平路走完之后就是登山的羊肠小道,几年前我曾经来过。这段山路很长,还有几处险要难行的关口,必须几个人相互配合,扶的扶、拽的拽才能通过。但是山路再险,也挡不住虔诚的香客们奋进的脚步。上次登上山顶,我觉得自己都竭尽了全力,可是,令人惊奇的是,我在游客当中竟然看到了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并且她们的胳膊上还都挎着一个装着水壶和馒头的小篮子!
快到山顶的时候有一个将近一人高的陡峭的坎儿,这是去老君堂的最后一道关隘。翻过这道关隘就算到了山顶,再向前经过一段缓坡就到了老君堂前。登上山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山上,游客已经散尽,更显得高峻空旷。老君堂不大,只有一座主体是用青砖砌成的四方形小庙堂,从远处看起来很像是八达岭长城耸立在山顶的一个守望台模样。从正面看,门向南开着的庙堂里只供着老君一尊塑像,但香火不断,塑像和庙堂里也很干净。老君堂西侧是个略略低凹的山间小盆地,小盆地又因地势分成高低相差不大的两个平台,每个平台上都有一处大约有五六个房屋的小院落。房子全是低矮的土木结构,看上去已经很古旧了,不过,两个院落现在都不时地有人影进进出出,有道士也有香客。此时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有几位大约是要在此留宿的香客已经端着黑粗瓷碗开始吃斋饭了。在这高山深处的小天地里,竟然还有人间烟火,虽然看不到树木花草,但我还是联想起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黄昏时的三危山确实壮丽辉煌,我顿时被这独特的景色攫住了心神。
夕阳余晖已经离开了山顶低凹处的院落,把橘红色的霞光浓墨重彩地投射到老君堂的西壁上。老君堂的背后,北方的山野中浅色的灰幕已经撒开,除了能接住霞光的三危山最高的那三个山峰和其他几个比较高峻的山头外,整个山野中已经浮起几缕淡淡的烟云。这些烟云不知是天然的山雾,还是刚才香客道士们做饭的炊烟在山间飘散开来,也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不管怎么说,这些淡淡的烟云倒是把黄昏时的三危山顶渲染得多了几分神秘气氛。
转身回望,最灿烂的一幕却在南方。一种极度美妙旷然的感觉顿然充溢了我的心胸,江山如画,今天真是不虚此行!的确,要观赏三危山中的景致,老君堂是一处再好不过的地点。放眼望去,在三危山的南侧和东南方向,还有几重并列的山峦紧紧相伴,山势从眼前渐渐低下去又在远处渐渐升起来,形成一个青山相望的大峡谷,似乎一直延续到了南天那遥不可及的祁连山主脉。在这个大峡谷中,有无数密密排布的小山头和更加密密麻麻的山石的棱线,再泼溅上黄昏时分如火的霞光,整个山川里起起伏伏的山石都像是正在燃烧的一簇簇火苗,这些火苗又自然地汇集成一片无际的火海,随着夕阳的下沉,这片火海又像是一川依然流淌却又逐渐凝滞的红色的岩浆。这令人震撼的景象,冲击得我脑子里就只剩下毛泽东写娄山关的那八个字: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再就是杜甫的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古人说,君子登高必赋,此时的我,也有了这样强烈的冲动。可是,此情此景,还说什么好呢?前贤已经把话说绝,让后来者真是“眼前有景道不得”了!我如鲠在喉,有话想说却又无话可说。想来想去,怎么也绕不开杜甫和毛泽东的名句。名句就是名句,杜甫登泰山而写尽了天下的山,毛泽东过娄山关也写尽了天下的山,别人还能说些什么呢?再加上眼前的壮丽景色摄人心魂,转瞬即逝,我的大脑实在没有余力、也腾不出时间和心思构思佳句了,赶忙掏出相机又是拍又是录的忙乎了一阵。我要把这幅天地间奔腾着激情的画面全部带回去,让这一片熊熊燃烧着的霞光今后永远燃烧在自己的心里——这本来就是今天我迎着乍暖还寒的春风来这里的目的。
夕阳灿烂辉煌的表演结束了,它谢幕而去。从峡谷底部升起的灰黑色的夜的潜流渐渐涨了起来,逐渐淹没了峡谷中本来密密麻麻的小山头,并且还在不断地上涨,逐渐向远处祁连山的山腰和我的脚下蔓延过来。刚才那些泼洒在山川里燃烧得像烈火一样的夕阳晚霞,就这样在一瞬间熄灭了,广袤的山川里只留下沉静的烟云在越来越浓的夜幕下悄无声息地涌动。早已跑下山去已经看不到踪迹的夕阳,最后还要在昏暗的天空里涂上几笔淡淡的紫色,然后一把就将它铺展在天际的这张画布拽走了。
天地间现在已经一片沉寂,原有的山川沟壑都隐没了形迹,灰暗的夜色充溢在天地间,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处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空之中。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嘴张到最大,“噢——噢——”拼力地喊了几声,却没有听到回声,似乎声音刚离开嘴唇就让有力的山风给摘走了。
夜色越来越暗,山风也越来越加大了威力。幸好有几点星光做伴,还依稀看得清脚下的路。再见!老君堂。再见!三危山。你们继续你们千百年的陪伴和守望吧,我现在就和你们约定,在某个日出的清晨,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