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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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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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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麻湾的秋天

敦煌是个著名的人文和自然景观太集中的地方,这既是得天独厚,也是勤劳智慧的先民们倾心创造的结果,这是敦煌的幸运。在敦煌这个历史文化名城,如果把莫高窟、三危山、鸣沙山月牙泉以及阳关、玉门关这些名动中外的胜景比作光彩无限、引人注目的大家闺秀,那么,默默无名的野麻湾就是一位被聚集在一起的大家闺秀们炫目的光华掩去了美丽风采的小家碧玉。然而,如果你是一位真正喜欢静听清泉流水、细品自然妙趣的探幽者,野麻湾就应该是你一处理想的驻足地,而且最好是在秋天。

中秋时节的野麻湾实在是蕴含着太多的诗情画意。我是周末的一个黄昏来到这里的。根据事先的计划,那天早早就吃过晚餐,然后从阳关镇不大的街市出发,经过新工坝,向北沿着通往市区的道路驱车而行。刚出镇子不远,向西下了公路,驶进葡萄地中间的一条岔道,很快再向北一转,一大片澄澈得像明镜一样的湖水就呈现在眼前了,这就是阳关绿洲特意掩藏在葡萄园和戈壁滩之间的那个魅力无穷、幽静秀美的野麻湾。

这片景区规模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湖岸的四周,不管是低洼处的水泊、岸边的草地,还是不规则的几垄土丘上,全是茂密的芦苇。尤其是水中的那几丛,更像是几处密密匝匝的幼竹林——这些生长在水洼里的芦苇,由于水肥充足,仅水面以上的部分,就比岸滩上的芦苇要高大茂盛许多,茎秆似乎比男人的手指还要粗壮。它们既密集的聚拢在一起,又个个亭亭玉立,并且有一种临水自盼的情态,把自己的倩影时时倒映在水面上。湖面的东侧有一块比较开阔的平地,还有几间简易的房屋,像是有人曾经尝试着开发过这里。来到这片幽静的天地,不论是谁,只要脚步踏上湖边芦苇中的小径,都会体味到无穷的乐趣。不用细看,就凭着看到湖水的第一眼,你就会深深喜欢上这个地方,为自己来到这样一处特别赏心悦目的所在而庆幸。

这片湖沼其实是南北狭长的一段旧河道。从绿洲最南端的渥洼池流出的泉水,穿过阡陌纵横的田园之后又汇集到这里,然后经过几道人工土坝的拦截,形成了一串儿小湖泊。第一道土坝前的水泊最大,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湖泊,随后的几道拦水坝,间距不大,又因为河道收紧,水坝也不长,倒是现出几分长幼有序的情态。如果不是那条纵贯南北的灌溉渠把湖岸东侧的芦苇滩和这一串湖泊分隔开,这里就会保留更多原生态的自然情趣。

湖泊的西岸,陡然直立着被河水冲刷下切后形成的峭壁,大约一树多高。而湖沼以北不远处,其实已是阳关绿洲的北端,那里又有几处坡度平缓的山丘自东向西连成一线,构成一道与河岸边的峭壁大体垂直从而横亘在这片绿洲北缘的屏障。在这个夕阳西下的时候,西侧那一面峭壁就像一道高大的城墙一样,已经遮蔽了不少投射到湖面上的霞光。此情此景,正如白居易描绘的那样,确实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样子。

这是一个特别适合黄昏散步的地方。我沐浴着清爽的秋风,身披灿烂的晚霞,在湖边芦苇丛中的小径里穿行。岸滩上的芦苇虽然远没有水中的那么高,一般只到膝间,偶尔有几株高一点的,也才到我的胸前。这些芦苇,枯黄得也比水中的要早一些,它们像竹叶一样的锥形叶片已是黄绿兼半,低矮的茎干也明显不及水中的芦苇那么茁壮,但它们却最有芦苇的风韵:每一株芦苇的顶稍都是芦花已经完全舒放的芦穗,乍黄而未枯,在轻轻涌动的秋风中自信而优雅地摇曳着,这种白絮纷纭、尽随自然的样子应该才是芦苇最具情调的本色。

置身于这样的情景之中,最相宜的,是无须太多的言语,似乎更适合默默地感知。我漫步其中,撷取一束芦穗,用它轻拂自己的手臂和脸颊,这种舒心的触摸,就是秋天亲昵的问候。如果再采一朵隐藏于芦苇丛中的蒲公英的花絮,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那些花絮就会立刻兴奋地扑散开来,然后像一个个凌空放飞的小降落伞一样,缓缓地在身边飘落,有些飘得远的,就落在了澄净的湖面上,成为给秋水增添风韵的装扮。这一湾湾的湖水乍看起来风平如镜,其实早已蓄满了浓浓的秋意,水色碧透,如同蓝玉,云影霞光,尽收其中。不时还有几尾调皮的小鱼跃出水面,又俶尔没入水中,在平静的湖面上留下几圈不断扩散的涟漪——这秋水长天的景致实在让人心悦神怡。

漫步其间,我忽而发觉自已的腿脚竟是如此留恋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它们总是迟迟不肯迈步前移,这也使我有了更多美妙的体验:静听秋风的细语,感受秋草的呼吸,再目送蓝天白云间鸣声呼应的雁阵向天际漂移而去。我还在心里一边默念,一边回味,觉得王勃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神来之笔,其实最应该描写的就是这里。

从一根粗壮却扭结弯曲的独木桥上跨过水渠,沿着渠边矮草丛中的路迹继续前行,也同样惬意。渠中翠玉般清澈的流水,静静地抚弄着水草的细叶,从我脚下轻轻地滑过,一路欢畅地轻语而去。那些散落在草丛里的野花,红的、黄的、白的,个个娇俏,虽然大都只有铜钱般大小,但在这秋意毕现的时节,依然十分鲜艳,全然没有随着泛黄的草叶同步进入秋天的意思,像是专为等待如我一样痴情秋色的人前来发现。我接受了这份炽热的情意,也希望这秋天的脚步,不要太过于匆匆——这些无名的小花,她们可是秋天最顽强的娇子。

在这片小天地里,还有几棵枝叶已经失色但依然婆娑有型的老杨树,在芦苇丛中显得特别高大,它们刚才还满树披霞,巨大的树冠像秋野上几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现在却只有树稍还挽留住了几小片霞光,像是几个暮色降临之前先被点亮的火把。

从几潭湖水中间的土坝上穿过去,就来到湖水西侧的断崖前。我惊奇地发现,在这丛丛芦苇的后边,断崖上竟然有一处凿开的坡道,直通崖顶之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也正想站在崖壁高处换个角度纵览野麻湾呢!我兴致满怀地从这里登上崖顶,展现在眼前的景象,是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的那种壮观,一直震撼到了我的心底,这或许就是上天对勤于跋涉的我最慷慨的赐予和最丰厚回报:在一片开阔无际的荒原上,变得又大又圆的太阳依然低悬在天际,仿佛不忍碰触等着承接它的地平线。在一轮红日的周围,大块凝重的紫云和极力喷射的金辉绞合在一起,它们热烈的碰撞使天际更加灿烂辉煌。而更让人惊喜的是,就在前方靠右不远处凸起的山丘上,巍然矗立着的,正是那座全世界都熟悉的古代遗迹——千百年来令无数人魂牵梦绕的阳关烽燧!它像一员威武不屈的猛将,正身披一袭猩色的战袍,赫然屹立于山岗之上,雄视着天地间的一切!

这是一处名动古今又名动中外的遗址,是慕名来到敦煌的人们心中的又一处圣地。不过,通常来阳关旅游的人们,是不走野麻湾到阳关遗址这条路的——他们也许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个野麻湾,就更不会知道这里有一条通往阳关的捷径。观光客们一般是沿着另外一条旅游公路,从北边绕一个大圈儿,在穿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到达阳关博物馆后,才看到阳关烽燧的。在这个秋日的黄昏,和阳关有如此意外的邂逅,直教我热血奔涌,不由得加快脚步,赶在日落之前终于到了这座傲然孤立的烽燧身边。极目四望,我真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感觉!

当初大汉王朝设立阳关和玉门关的时候,两个关口之间也曾有长城相连,它们既是防守边疆的要塞,也是丝绸之路商业贸易最早的进出口海关,共同构成了大汉王朝的西部边防线,也把敦煌造就成了“华戎所交一大都会”。但是,在经历了两千多年的风霜雨雪之后,如今的阳关遗址附近,汉长城早已荡然无存。这个山岗上残存的烽燧,也并不是阳关本身,它原本只是关城外制高点上一处为阳关探察和传递情况的烽火台。真正的阳关,是烽燧之下西南不远处那片开阔的荒原,现在这里依然随处可见破碎的陶砖瓦砾,有时也真能捡到狂风吹去浮沙后重见天日的古钱。正因为如此,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又有了一个极具诱惑的地名,叫做古董滩。

看到阳关烽燧饱经沧桑却依然威武不屈的雄姿,唐代诗人王维的那首著名的诗篇就自然萦绕在我的耳边: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喜欢这首诗,一是因为诗作本身优美流畅、意蕴深长,还因为这首千古绝唱提及了我的家乡敦煌,这自然使我倍感亲切。然而,古阳关早已匿迹,诗人也已走远,时光飞逝,转眼就过了千年!真是“瑟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这让我反身回望野麻湾、眺望整个阳关绿洲时,不免也生出孔子一样的临川之叹。

一座已经湮没于历史尘埃深处的古老关口,不论兴废,声名依然煊赫;一条至今仍碧水长流的溪涧,虽有荣枯,依旧静好内敛。此情此景,让我更直观也更深切地领悟到了上善若水的内涵。小小的野麻湾,阳关绿洲的一角,初以罗布麻居多而名,今以芦苇草遍地而盛,它是离古阳关最近的地表水源。假如没有这片绿洲,没有这处水源,在古代交通条件下,阳关也难以独存。由此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必然的联系:水源供养着阳关,阳关控扼着水源。它们互为表里、生死相依,共同抒写着开拓的豪情,一起延续了丝路的梦想,并且一直相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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