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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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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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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昆仑

那个曾经只在地图上无数次浏览和畅想的帕米尔高原,没想到我和它的拥抱竟是这么直接和热切。这里是中亚各大山脉的会聚之地,天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和兴都库什山在这里扭结在一起,然后向四面八方各自散开而去,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之巅,也就是史书中大名鼎鼎的葱岭!

盛夏的一个清晨,飞机在喀什机场落地后,接站的朋友把我的行李包往车里一扔,就驱车沿着中巴友谊公路飞驰而去。目标,慕士塔格峰和卡拉库里湖。我本来还想着按常规先在喀什住下来,吃顿饱饭再说的。不过,这种单刀直入式的旅行也很合我的胃口。“面包”会有的,饮料也会有的,作为人们向往的旅游地,这些都不必担心,事实也正是这样。

从喀什市区穿过,就到了疏附县和阿克陶县的乡村。这些地理信息,只要扫一眼路边的站牌就一目了然,何况我手里还有地图呢。绿洲从一望无际到星星点点,越靠近昆仑山越小,也越稀疏,主要是杨树、柳树和葡萄为戈壁披上了一片一片斑驳的绿装。自进入昆仑山之后,路就难走得多了,因为这条公路正在重修,大部分区段都只能沿着河谷走临时便道,而一截一截已经初具形态的新路和高架桥,让人心里萌发了很多期待。除了刚进山的一段,大山深处就再没有看到过树。雄伟的昆仑山像是急于展示它横空出世的伟岸姿态,把它峻拔峭立的红色岩体一一陈列在路的两侧。朋友指着河谷对面低处隐隐像是泥土房屋的地方说,那是玄奘当年住过的驿站,这引发了我极大的好奇。只可惜此处的河谷中看似不大的水流却不失奔涌的气势,一时之间也无法涉过到对岸去,只好爬在车窗上扭着脖子多看一眼是一眼。在经过了一个青山和黄沙围裹中的水库之后,河川变得宽阔了许多,公路也恢复到原来的柏油路面。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在公路左侧,在河滩另一边,我们终于看到了公格尔山和公格尔九则山,都是从半山腰到山顶覆盖着白雪的情状,只显出山脊嶙峋的轮廓。不一会儿,一大片澄静的湖水就出现在眼前了,而湖的对面,一座山体看起来相对浑圆一些又像是从中间劈开了一道缝隙的雄峰披雪屹立于天地之间,这就是卡拉库里湖和慕士塔格峰了。

这里是离喀什将近二百公里的地方,如果沿着公路继续向西南而去,大约一百公里就到塔什库尔干县城,再继续一百多公里,就能到达中巴边界著名的红其拉甫口岸。那里的海拔更高,常年随时飘雪,我此行还准备不足,只好止步于卡拉库里湖畔。

湖畔周围的苏巴什草原水草丰茂,成群的牦牛和山羊,还有少量的骆驼和骏马散布在这片高山草地上,尽情享受着上天的恩赐,个个体态壮硕。这里是塔吉克同胞和柯尔克孜同胞的家园。湖畔附近,除了不多的几座简易低矮的土砖房之外,还有几处邻近排布的毡房,使这里更增添了浓郁的草原韵味和无限的生机。

当然了,来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是观赏雪山和高山湖泊的美景。所以我到站之后就开始沿着湖畔逡巡。卡拉库里湖面的海拔已经达到四千米左右,我庆幸自己竟然没有像有的同伴一样有高山反应,连丝毫不适的感觉都没有。我想这是雪山和湖水对我的恩惠,是为了让我一心饱览这里独特奇美的山光水色吧。别看昆仑山雄伟之极,但在这里却处处体现着它的铁汉柔情。想想看,慕士塔格峰、公格尔峰和公格尔九则峰是昆仑山最高的三座山峰,却齐聚在卡拉库里湖畔,都披上一袭洁白的战袍相互瞩望着,这俊美的形象使山巅的云团像是生了根似的依依不舍,单凭这些,就够让人惊叹和喜爱了吧,然而,它们却不仅如此——它们不是各自孤处傲立,而是在柔柔细波的卡拉库里湖面前都谦逊地低下头来,把自己高大的身形映入到碧透的湖水中。看到这样的山水,我只有惊叹,感到自己的心也变得像湖水一样澄澈宁静。

这里是摄影者的天堂。看看那些随处可见的端着“长枪短炮”和扛着三脚架的人们,他们一会儿眉梢上绽放着如愿以偿的欣喜,一会儿又痴迷贪婪地换着角度,拍了又拍,全然忘记了周围其他一切的存在。

这里也是登山爱好者向往的地方。因为慕士塔格峰向来就有“冰山之父”的美名,虽然它单从数据对比方面没有珠穆朗玛峰那样高峻,但一山有一山的气质和风度,慕名来到这里的登山者似乎更多,湖畔不远处就有他们的大本营。登山是一项勇敢者的活动,对于我这样一个看风景的过客而言,只能把心中的那一股冲动抑制了再抑制,把登上最高峰的幻想向后挪了再挪。人生在世,并不是哪一座高峰都是为你准备的。

慕士塔格峰拥有“冰山之父”的美称,真是名至实归。这里与整个帕米尔高原一样,冰川众多,成为很多江河溪流的源头,从而滋养了远方无数的戈壁绿洲。而一部优秀电影作品的流传,也使这座山峰几乎专享了冰山之名。这就是那部新中国早期拍摄的《冰山上的来客》。这部电影我是百看不厌,其中的几首插曲也深受国人喜爱,与这部电影一样都堪称经典。时至今日,经过不断翻新演绎,依然传唱不衰。而故事的发源地和拍摄地,就是慕士塔格峰下的塔什库尔干。我想,这与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片生命之地和英雄之地大有关系吧。是的,在这样高寒的地方,我们说英雄这个话题,不必非要向高大上那个狭窄的方向去想,我们的塔吉克、柯尔克孜同胞生生不息,一代一代驻牧下来,就是英雄;那些离别故乡、守卫在边疆的战士们就是英雄;还有那些曾经在这里往来穿梭,行走在丝绸之路上的商旅们也是英雄!这不是平日里空洞的客套,而是亲身来这里走了一遭之后从心底油然涌出的敬佩。

从喀什向南再向西去越过葱岭,是古丝绸之路南线的必经之地。所谓南线,就是从敦煌阳关往西,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与昆仑山脉北麓之间的一连串绿洲地带代到喀什——古代多称为疏勒,然后从喀什出发,翻越葱岭到中亚、西亚的路线。在漫长的岁月里,从喀什到葱岭的这一段路程,有三个从东土来的著名人物曾经在这里交汇过他们的足迹,这就是出使西域后东返的张骞,西行求法的法显,和蜚声天竺、功德圆满后东归大唐的玄奘。玄奘法师在他的名作《大唐西域记》中对经过的路线有详细的记载,对帕米尔这一带也不例外。当代著名学者冯其庸先生通过对《大唐西域记》的研究和七上帕米尔高原的实地考察对照,证实玄奘是从瓦罕走廊进入帕米尔,经过公主堡、石头城,再走出葱岭到达喀什的。这是丝绸之路在这一段的传统路线。尽管瓦罕走廊的东端出口在今天的红其拉甫口岸北边,而经过红其拉甫的中巴经济走廊是新中国成立后考虑国际局势新开辟的路线,但从石头城之后到喀什,依旧沿用的是丝路古道。千万不要惊讶,石头城的维吾尔语正是塔什库尔干,就在今天我国西部边陲的塔什库尔干县城北郊仅仅几十米的山岗之上。如此看来,我这次在昆仑山中所走的路线,正是当年玄奘的东归之路。

由此,我还想起了曾经走在这段路上的一个人,这个人从印度出发,手里拿着一本《大唐西域记》作为行路指南,循着玄奘法师的足迹,翻越帕米尔高原到达南疆喀什,再从喀什经过和田一直到敦煌,在“考察”了阳关、玉门关后,又来到了莫高窟,遇见了道士王园箓。起初王道士不怎么搭理这个异域来的不速之客,但这个人发现莫高窟的壁画中也有唐僧取经的内容时,他终于找到了“拿下”王道士的突破口。他耐心地给王道士讲他已烂熟于心的玄奘故事,说他是不远万里沿着玄奘返回的路线来的,是按照佛的旨意把玄奘取来的佛经再带回印度去。就这样,这个人借着佛祖和玄奘法师的名义,终于说动了王道士,从而进入藏经洞,细心地挑选了三十多天,装了二十九箱珍贵的文物,雇着大车和驼队,经过新疆到达印度,然后到了英国。这个人就是斯坦因,他为了从王道士手中骗到文物,分明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但他是按照《大唐西域记》的详细记载“按图索骥”,沿着玄奘东返大唐的足迹一路寻觅来到敦煌的,却是事实。

告别了慕士塔格峰和卡拉库里湖,我们驱车从原路返回。途中又经过了那个玄奘可能歇脚的驿站遗址和必须停车检查的边防区检查站。虽然是夕阳西下,但下午山中的天气却比来时要晴朗得多。沿途的丛丛峰峦,因为披上了明净灿烂的霞光而更显雄奇辉煌,特别是快要出山的那一段,人们本来就因为它岩体通红而称之为红山,在黄昏金色的阳光照耀下看起来就更加名副其实。在往返六个多小时的颠簸中,我曾不止一次想象过这条路上曾经驼队往来不绝、驼铃声声不息的情景,那些英勇无畏的身影,仿佛是伴我一路同行。

出了红山口,又返回了由绿树和绿洲装点的原野。回望昆仑,它依然是横空出世的那番雄姿。它不光阅尽了人间春色,也见证了丝路的一幕幕历史。而“风暴不会永远不住”的信念,和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求证,还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并且感觉比以往更加明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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