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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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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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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醉在布尔津

布尔津是我很晚才知道的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便后来进入了我的视野,但如果不是亲身踏上这片土地走一遭,这个地方对我来说,依然如同黄昏里遥远天际的一抹亮色,既真实存在,又颇似幻觉。

本以为这里也就是喀纳斯湖吸引着四方游客,不管那个神秘的湖怪是否真实存在,但这件事被人们传说得沸沸扬扬却是不争的事实。专门讲述湖怪的访谈纪录片,光是在央视节目中我就看到过好几回。要知道,这可是有世界影响的电视媒体。访谈中既有当地居民,又有湖区工作人员,还有游客和新疆的有关专家学者。见之者皆言之凿凿,科学家也运用了水面观测和水下拉网等多种手段,一切都似乎在证明着湖怪的存在,又全都没有逮着实物最后证实,只是通过分析研判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大概可能是巨型哲罗鲑或者是鱼群。但这种神秘的诱惑在争议中不断发酵,声势越来越大,喀纳斯湖的名气也就越传越远。我也曾有过一种假设,认为这是当地为了吸引游客,促进旅游,把湖怪当作一个诱人的噱头而已。我心中萌生要去喀纳斯的念头,就是源于那份对湖怪的好奇心。可是,当我真正伫立在喀纳斯湖畔时,我却顾不得关心湖里有没有湖怪了,因为喀纳斯湖的美丽容颜已完全占据了我的心田。

凡事皆有缘起,我的布尔津之行,就从喀纳斯湖说起。这里已是阿尔泰山脉的深处。黑绿色是重重山岭的基本色调,挺拔的红松、云杉和冷杉遍布了每个山坡,只把谷底不多的平缓之地让位于鲜绿的野草,使它们还有余地密密地编织出一片一片的大绿毯。从草地上长长的人工小径中穿过,路两侧出现了连片的木屋,这就是图瓦人的村寨。木屋的四壁和人字形的屋顶全由粗黑的松木拼接而成,在青山绿水的大背景之中醒目又别有情韵。在图瓦人家中做客,感受了他们世外桃源般的生活风情之后,就乘坐便捷的观景车来到了喀纳斯湖边。

碧波轻扬,群山夹立,云驻山巅,层雾填谷,这是喀纳斯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这些美好的景致又自然组合在一起,实在是惊艳之极。所以,我最想做的就是静静地伫立在湖边沐浴清风,或是坐看泠泠的波光轻轻涌动。然而,在湖面的更深处,还有无限的风光等着我,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乘着游艇沿着湖岸来回走一圈。这一切,其实游艇的工作人员早已安排好了,真是顺意顺心。山中的天气,总是阴晴交替,这不免让我想起苏东坡的名诗《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我没有东坡先生那么闲逸自在,泛舟西湖,把酒随意,诗情也变得婉约。但我比东坡先生幸运,能来喀纳斯一游,在遥远的西北边陲也体味到了这种奇妙的自然意趣。我想,如果借花献佛,把诗中的西湖改作“喀湖”,意境也同样相宜。如果东坡先生也游览过喀纳斯湖,这种改动,他也不会反对吧。多情未必不丈夫,豪放之余亦婉约,这并不矛盾。既然是触景生情,才有感而发,那就看具体是什么情境使你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了。况且这群山环抱中的喀纳斯湖,不但“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而且还多了个“山青青兮壁立,树依依兮接天”!如此魅惑袭来,谁能不心生爱怜,吟一曲婉约之歌呢!当然,也说不定这位大文豪又会同时被阿尔泰山的雄伟所震撼,诗兴大发,再吟出一首风格迥异、荡气回肠的惊世名诗来——他毕竟是实实在在的豪放派代表人物!

来到喀纳斯湖,观鱼亭是必须要去的一个制高点。前边在湖中仰望的时候,它看上去只不过是那么一个似有似无的标记。及至乘车左左右右绕了很长时间的盘山公路,到了一处接近山顶的车站,却反而看不到它了——这里已经到了这座山峰的背面,而观鱼亭么,顾名思义,是在临湖的那一面。从车站到山顶的观鱼亭,全是铺成台阶的山路,这就要靠每个人的两条腿了。台阶一共有一千六百八十八级,用心的景区工作者们一一标注了台阶序号,这样也有助于增强登山者的信心。这时的天也完全变阴,浓雾漫山遍野,小雨也一阵一阵洒落下来。在上山和下山的两条道上,拥挤的游人们大都打伞的打伞,穿雨衣的穿雨衣,看来是有备而来。粉的、蓝的、黄的塑料雨衣倒是更鲜明地为人们标明了上山下山的路径,也营造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氛围。一直到抬头看得见观鱼亭的地方,才又看到山下被浓雾遮蔽了好多的蓝色湖面。

观鱼亭其实是一个矗立于山顶的不小的平台,有可以四面观景的环形走廊和栏杆,只不过还有层层收紧的顶盖而已。要说是亭,那可就是一个特大号的亭了。这里是俯瞰喀纳斯湖的最佳地点。站立在亭台之上,喀纳斯湖狭长的湖面可以尽收眼底。再向北仰望,友谊峰气势雄健,横入云端。雨雾最大的时候,除了脚下的走廊和眼前的栏杆,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了,仿佛整个世界一切都在突然间消失了,只留下这么一座诺亚方舟似的亭台。

喀纳斯湖其实只是喀纳斯河的一段,它的真正源头就在东北方向六十多公里外的友谊峰冰川,而这里正是中国西部的最北端。在喀纳斯湖以下,它又恢复了一条河原本的模样,在流经神仙湾、月亮湾和卧龙湾这三个情韵各异的河湾之后,就流出了阿尔泰山地,改称布尔津河了。由于纬度和本身的地势都高,这里每年都是春迟冬早,冰雪封山的时间有半年多,旅游高峰期只集中在夏秋季,并且这里的夏秋比国内大部分地区要短得多。我看过喀纳斯深秋和冬雪中图片,同样美得让人窒息,据说那段时间,这里就变成了狂热的摄影爱好者和探险者的天堂。但我这次是盛夏时节而来,独有的山水风光早已使我喜出望外,并且装满胸怀。对这片山川深秋时节那种红、黄、绿尽情绘染的美景以及冰雪中的倩影只能略作想象,我那颗怦动又贪婪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暗自做出了一个后会有期的约定。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喀纳斯如此壮丽秀美,阿尔泰山又是盛产金银和宝石的丰饶之地,所以自古以来就是北方部族垂青的地方。看看历史上这里曾经的主人,哪个不是我国古代大展雄风、名震一方的草原民族。从匈奴、鲜卑、柔然,到突厥、铁勒、回纥,再到后来的契丹和蒙古,无不把这里当作草原明珠一样看待。至今留存在阿贡盖提草原上不同时期的石人像就是这些先民们留下的鲜明印迹。连横扫亚欧的成吉思汗,在西征途中路过这里,也被深深吸引,流连不已。王者之人饮马的湖水也从此有了“王者之水”的美名。喀纳斯湖边生活的图瓦人就骄傲地自称是一代天骄的后裔。再后来,直到清王朝重新统一天山南北,在阿勒泰一带开府建制,又在中华史册里留下了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乌梁海的大名。

来到布尔津,不能不去看额尔齐斯河。这是一条同样发源于阿尔泰山的河流。在布尔津城边自东向西流过时,它已汇集了从绵长的阿尔泰山中奔流而出的众多支流而成长为北疆第一大河,而从喀纳斯向南而来的布尔津河,则是额尔齐斯河在我国境内最大的支流,它们就相会于布尔津城区的西郊。其实布尔津这个县名的由来,正是源于布尔津河。哈萨克语中的“布尔津”是指“三岁的公骆驼”,我不知道怎么会用这样的名称来称呼一条河、一个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与布尔津县大部分地域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丰茂的草原这一点有关。或许这里曾经蓄养的家畜主要是骆驼?或者是刚刚成年、雄健有力的公驼在当地部族的心目中承载着生活的无限希望和寄托?

不管怎么说,这两条河汇流之后,布尔津河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崭新又响亮的地名,但作为一条河的名称却就此画上了句号,再往西就全都称为额尔齐斯河了。不知为什么,这条之前我并不怎么熟悉的河流,从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心里就升起一种强烈的亲近和依恋,还有一丝莫名的惆怅。这次北疆之行,北去和南返,我曾两次行经布尔津县城,同样两次驻足于额尔齐斯河畔,默默地瞩望着她静静地向西缓缓流去。而巧合的是,两次都是在黄昏时分。我一直以来有个信念是不走回头路,但这次返回途中再过布尔津,再一次漫步额尔齐斯河畔,却使我感觉这个回头路走得好,正暗合了我心中想多看一眼额尔齐斯河的期愿。前一次是初到此地时,游览五彩滩,河岸边那个酷似张掖丹霞地貌的彩石滩的确斑斓奇丽,但我当时最注目的却是石滩下流过的额尔齐斯河。我登上观景台俯瞰过目力所及范围内她的倩影,更多的是坐在临河的石壁之上默默地倾听她细语般的水声。我所在的北岸,彩石嶙峋,高出河面许多,而对岸却地势低平,生长着大片茂密的森林。仿佛水量再增大一点就会漫涨到树林里去。气势不凡的跨河大桥像是一个强有力的纽带,似乎一直想把两岸尽力地聚拢在一起。这座大桥样式新颖,是当代比较常见的那种引索桥。靠近两岸的河中各有一个耸立的桥塔,然后从坠成弧形的主缆上引出很多细缆绳提拉住平直的桥面。但看上去材质或外观色彩处理得像是古朴的木桥,因而与河面及两岸景色和谐自然地融为一体。有这样一座桥呈现在眼前,更助推了我去桥上走一走、到对岸树林里看一看的想法,无奈苦苦找寻之下,五彩滩这边封闭的围栏竟然找不到出口,也没有发现隐于岸边的桥头究竟在哪里,只好使劲儿抑制住自己的心愿望桥兴叹,随即再把叹息转化为遗憾。

两天后第二次到布尔津县城,我终于心遂所愿。我记得自己在市区那座更加气派的钢筋水泥大桥上流连了好长时间,其实主要做了一件事,就是在桥中央看大河西流,注视河面尽头天水相接处那一丛如火的晚霞,直到夜色笼罩了一切。这里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水色深蓝,看上去甚至有点发黑。我听不到桥下哪怕一丝的水声,但却感觉得到额尔齐斯河强劲的呼吸。不过,此桥已非彼桥,感觉明显少了五彩滩跨河大桥那般自然古朴的风韵。这个黄昏也是我最为惆怅的时刻——不知是因为这长河落日的景象使我想起了家乡敦煌,徒生出“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那样的共鸣,还是因为额尔齐斯这样一条大河在流经这里后,再经过不长的一段流程穿过哈巴河县就离开了祖国,按照它自己的选择继续向西折而向北,最终投入了遥远的北冰洋寒冷的怀抱。也许还有我心底里郁存了一些的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世俗念头在此情此景下又一次泛起。总之,在此后的时日里,映照在额尔齐斯河上的夕阳就铭刻在了我的心里,成为我一种心绪的形象表征。

西天的云彩作别之后,小城的万家灯火陆续点亮,最耀眼的是右岸河堤的观光大道上那一排整齐的街灯,构成了一道长长的灯带,把它们脚下的河滩也照得分明。我在桥上看到了著名的河堤夜市里喧闹的人群来来往往,还看到了河堤大道上散步的人们川流不息,也注意到了河滩里有人带着孩子捡石头玩。于是我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路线:顺着河滩西去,再穿过夜市返回。

缓坡一样的河滩里主要是大体平整的沙石,行走起来并不怎么费力。因为是夜间,我打消了捡几颗石头作为留念的想法,只想亲近地伴着额尔齐斯河走一程。但后来的发现,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是有一点幸运和智慧的。在走了长长的一段河滩之后,我先是遇到了一个横截在面前的栈桥一样的构筑物,全是用直径两尺左右的粗木分层构成,再用粗大的马簧钉横七竖八地牢牢固定在一起,隐约看到河对岸也有一个——这是以前跨河浮桥的桥头。桥头两侧各有一根木柱,一根已断裂不足一米,另一根还有三米多,柱头上还无力地垂挂着半截碗口粗的铁链。不管是木柱、横木还是桥面,泛白的木色和裂成几瓣的横面充分说明它曾经承载过多少“天堑变通途”渴望,又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和水浸冰蚀。继续前行,河滩上又出现了一个较大的平台,很像一个临水而建的简易舞台。台口高出水面足有三四米。这个平台是用石头和水泥砌成的,台面一侧有一个两米多高的石碑标明了它的身份——这是曾经的中俄贸易的码头,是一百多年前晚清时期的产物,或许还要更早。看周围的情形,现在早已不再使用,已经成为一处保存起来的历史遗迹。码头虽然简易,但它提醒了我,额尔齐斯河这条国际河流以及布尔津这个边境县份在对外贸易中应该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仅这一个县,在它北部喀纳斯一带,就在友谊峰的东西两侧,有着我国二百多公里的国境线,分别与蒙古、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三国接壤,并且有几处很有潜力的待建口岸,再加上额尔齐斯河的水上口岸,在当代大力推进新丝路经济带的建设中,得天独厚的资源和区位优势显而易见。

布尔津是个深受俄罗斯文化影响的地方,除了曾经繁盛的中俄贸易这个因素之外,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里是俄罗斯贵族遗民聚居的地方。俄国十月革命之后,许多沙皇的旧部在红军的追击下无路可逃,就有很多人退入中国新疆,布尔津因为以前的贸易关系而被俄国人熟知,再加上丰饶美丽的自然条件,成为相当一部分俄国人避难的天堂。这些逃难的俄国贵族,其中还包括皇室成员,在布尔津修建住宅和教堂,使布尔津成为北疆一座充满了俄罗斯风情的小城。这一点,晚餐前我在大街上游逛时已经充分感受过。光是那个俄罗斯风情街就占据了这座小城很大一片街区。说到这里,布尔津与我的家乡敦煌还多少有些联系。这不是牵强附会,而是一段令人痛惜的往事。之所以令人痛心,是因为布尔津与敦煌的这点联系并不是两地同胞的友好交往,而是通过外来者——退入新疆的沙俄旧军队联系起来的。当时退入新疆的俄国贵族和旧军队主要集中在北疆,伊犁和布尔津成为他们的主要落脚点,随后被新疆地方当局集中安置在奇台县。由于他们很多人都携带枪支,并时时图谋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滋扰地方。当时的新疆督军杨增新为了分散这股势力,向甘肃督军陆洪涛协商,把一部分沙俄旧部拆分开来,迁移到甘肃安置。就这样,沙俄阿连阔夫残部被遣送到紧邻新疆的敦煌。而昏庸之极的地方当局却又把这一支四百多人的残部安置在了莫高窟!于是,在洞窟内生火做饭、毁损壁画和佛像,拆了牌匾门窗当柴火的事情持续了一年多,为这个世界文化宝库增添了惨痛的一页。

我经过的这段河堤其实就是布尔津县城的南界,堤内是沉静的河滩,堤外则是游人如织、声光喧闹夜市。看得出,在这个小城,河堤夜市和与之相连的俄罗斯风情街是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这里灯火通明,到处飘溢着烤肉特有的浓香,即便是用过晚餐不久,也不禁令人顿生非要饱尝一顿的意想。最富盛名的是烤狗鱼,还有用阿贡盖提和喀纳斯草原的极品羊肉烧烤的肉串。一个挨着一个的烤肉摊和啤酒摊人声沸扬,摊主不停地忙乎着、招呼着,食客们个个脸上流光溢彩,在谈笑间推杯换盏,尽情享受和释放着心中的欢畅。在夜市一旁,楼上楼下集中了好几家歌舞厅,还有《喀纳斯盛典》的专场演艺厅。好了,独特的风味佳肴摆在眼前了,深情的额尔齐斯河把阵阵清爽的凉风送来了,各色的霓虹灯在纵情地闪烁,强劲的音乐在回旋激荡,嘹亮的歌声和掌声从远远近近、上上下下的门窗里飞扬出来让人们共享。在这样的情境中,谁也不由自主,只有调动所有的感官,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和品味,让自己的心也尽情飞扬。这哪里是一座偏处北国的小城,跟时尚前卫的大都市又有什么两样?

离开布尔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美丽又狂野的布尔津依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和喧响,凝聚了许多思绪和情愫的喀纳斯河、额尔齐斯河依然清晰地在我的心头流淌。我也清楚地知道,这座小城,这个地方,已经顺时顺势,张开了她腾飞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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