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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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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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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在冬天的大地上

今年这个城市的冬天不是太冷,几乎没下过雪,空气污染比去年严重得多,因为怕咳嗽的老毛病再犯,所以经常就呆在屋子里,上下班也是坐公交车来去。大概因为老在室内活动,所以就老想外面的世界,尤其是故乡那种完全裸露在天地之间的冬天,更使人怀念。但故乡的冬天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一时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而心头闪耀着的,只是那童年时期在村庄奔跑的踪迹。可能是年纪增长的原因,我越来越怀念,当前的事情记不住,过去的事情忘不了。

应该说故乡的冬天是安静的。那时候冬天老师让我们写作文,我们总是写上山寒水瘦的句子,当时其实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形象和意趣横生。到了冬天,辛劳一年的庄稼地进入冬眠,河流封冻起来,与山河一起休息的还有乡亲们。从土地承包到户,天下自由数农民,不用天天上班,反正是自己的活儿,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收成自在于我,这种充实与成就感是任何职业也比不了的。何况老家只种几样庄稼,没有经济作物,周围又没有工厂,冬天老乡们是闲着的。经过三季忙碌,闲下来的他们就窝在自家暖炕上,围着火盆,聊天聊地,说东道西,天下大事,村里村外,挫天地于屋内,囊古今于闲谈。小时候,猫冬的日子最盼的,就是住在邻村的二伯到家里来,虽然他不会像四伯那样带糖给我吃,但他会说封神演义,说的时候大家就在炕上围成圈儿听,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经他用乡村口语绘声绘色讲出来,那种迷人魂魄的震荡,令人心襟摇动天地换容。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地讲,谁也不想让停下来,有时本来该上厕所了,可由于情节生动,就硬撑着听。讲着讲着,时间就很快地过去,记得他讲得最长的一次,竟然连续讲了三天三夜,七八个人也就跟着听了三天三夜。听完这样的故事,晚上再走出门的时候,只见冬天的大地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都有种阴森森的神秘感,心头不断地疑惑着,真害怕会有哪位仙人在黑夜里的某个地方出没。

村里许多与我同龄的人,都有放羊的经历。包产到户时给我家分了9只羊,由一头大羝羊领着,羊倌就是还没上学的我。不过放羊时是大家凑在一起放,一块儿有五六个伙伴。谁都知道夏天水草丰茂放羊最好,可后来我记住的全是冬天放羊的样子。冬天放羊尽管草枯叶黄,但对小伙伴们来说,却有无穷的欢乐处。首先因为下河坡冻成了一个大冰场。我们总把羊赶到冰场附近,让它们自由地在沟里面觅食,大家便在冰场上自由地飞翔。冰场旁边有一座水磨,从我记事起这磨就已经不用了,但水还能把轮子冲得吱吱呀呀地叫。到了冬天,老磨也不叫了,只是看着我们一帮子欢,从单人的飞流直下,到集体冰场芭蕾,欢声笑语很快便荡满整个山谷。那时我们没有课业负担,没有生产任务,更想不起创业艰难,只知道玩啊,直把故乡变成一座欢乐的迪斯尼乐园。

玩了不知有多久,肯定会饿的;不用急,大家早都准备好了。个个早晨出门时口袋里揣着几颗生洋芋,树枝树叶遍地都是,只要在地上挖上一个坑,把洋芋埋进去,然后在上面架起隆隆大火,一顿野味就会自然生成。我们围炉而坐,谈天说地,柴火温暖着我们的手脚,也温暖着整个冬天,不久空气里便散发出洋芋的清香来,浸人心脾,直冲肺腑,诱惑着味蕾。等到炉火熄灭,把洋芋挖出来,剥去表面一层黑皮,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亮晶晶、样子与奶油面包差不多的美食,急匆匆吞一口,味绝天下。这时候的羊在吃什么,我们不知道,羊自己肯定知道。

吃饱了,就更加不安生,接下来就是踢键子、打沙包、老鹰抓小鸡等各种各样的游戏了。这些游戏六七十年代的人都会,可因为是在故乡冬天的山野里玩,除了游戏本身寄寓的欢乐外,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在后来再也找不到。其实我当时就会突发奇想,我们这些人以后会去哪里,是一直在这个村里吗?肯定不是,到底能去哪里,我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我开始寻找所谓的理想,但那根本不是理想,只是一种乱想。真正的理想据说很大很远,远到有几代人几十代人才能走到,我想的肯定不是,只是一种对命运的潜意识罢了。我感觉大家会走得很远,甚至这三男三女小伙伴,以后都见不了面。现在看来,六个人当中,三个姑娘不知道嫁到哪儿去了,到现在我只能听说是在哪个村,但具体在哪村哪家,我一个也说不准,而且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三个男的,一个是在村里,属于那种能干的人,从学木工活到种地再到养猪,农家活样样会,头脑灵活特别能挣钱,生有一双儿女,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日子过得殷实而滋润。另外一个男的,已经为他不止一次掉过眼泪,是在新疆煤矿出事被压掉的,算起来已经十年过去了,真不知道他又去哪一个世界。人生聚散其实只用一个“缘”字是说不尽的,如果说真是缘的话,还能有多少缘,才能把人真正留下来。那时玩老鹰抓小鸡,每次男孩抓到女孩的时候,总是在口里喊,让你跑看你还能跑哪去,结果到后来大家全跑了,跑得远远的,远到一个见不到一个。

不久我家的羊被寄养给山上一户人家放了,因为年纪一天天增长,父亲想让我读书;有一个女孩一直在放羊,后来就嫁到远方去了。十几年后我又去了一趟下河沟,其实是冬天路过那里,只见那个坡和那个冰场还在,那个烤洋芋的地儿还在;看着这些,仿佛那些放羊的日子还在,但人已经不知道哪去了。这时候的山特别静,水特别静,走在冬天的冷风里,再次感觉到山寒水瘦的样子。放羊的日子是童年送给我的一件最美好礼物,虽然显得那么不经意,但那份纯真和美好,一直显得弥足珍贵。

冬天最温暖的吃食是撒饭,其实就是用玉米面做的稠粥,不能喝着吃,只能用筷子侧夹着吃。早晨起来吃完撒饭,太阳也就高高升起来了,大家从自家土炕上溜下来,走出家门走进温暖的阳光里,冬闲的日子是那样自在随意。男人们在前头爷爷家门口摆象棋摊子,女人们在场里围起来掐麦杆,然后东家长西家短的互通消息。是什么让象棋那么迷恋村里的男人,我一直没想清楚过,可能是因为娱乐过于贫乏,或是日子过于闲静,或是艰难生活的一种慰藉,这些都是,又不全是。幸福其实与有多少钱关系不是太大,真正的幸福是专注和投入。只要专注投入,充实和自在就会自然而然的来。有福叔是这种投入的范儿,人生在他跟前只有一种状态,那就是下棋,下得天昏地暗,下得吃了上顿忘下顿,终于让婶子给拉扯着回家了。婶子个子比他高,人比他壮实,拿着根擀面杖开始教训他,他吓得钻到面板下面去。婶子在外面喊,你出来不出来;他在里面答,男子汉丈夫,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婶子在外面没办法,只好放下擀面杖,让他出来好好商量过日子。

这段时间看一位散文编辑兼评论家的书,他说散文的灵魂在故乡,其实许多作家的魂儿都附着在故乡,即使离开多年也还是。莫言先生始终念叨着高密东北乡,那里红高粱以及很多风物人事,都走进他的文学共和国,成就了他世界巅峰意义的文学。自己不是作家这块料,但我总怀念故乡,以致把后来工作蹲过十多年的地方淡忘了,原因只有一个,故乡是一个人出发的地方,是一个人所有精神的归宿。回到故乡的人是宁静的,驻足故乡的人是淡定的,活在故乡里的人是踏实的。因为双脚始终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所以就比别人多了一份宁静和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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