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喝茶,把茶当饭一样地喝。再细记的话,好像不是学生时代,而是当了上班一簇,才真正有了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日子。其实自己从上班起就一直很忙乱,烟是没法抽的,暂凭杯茶长精神。每当文字生涯间隙的时候,倒一杯热热的茶,捧在手里有滋有味喝着,茶的热气卷着时光慢慢向上升腾,顿时感觉到身心俱爽,倦意远去,此中真意,欲辨却忘言了。
这样的日子久了,上班的日子每天一杯茶,就成了不可或缺的内容。其实在以前也喝茶,只是不那么规则,甚至是星星点点的。最舒服的喝茶与麦有关系,割麦和碾场时茶喝得最多。由于每年放暑假就开始收麦,因而我曾有过十年的收麦史。收麦最怕的是下雨,骄阳似火日,正是割麦时。那时身体瘦弱的我,虽然割麦很认真,但总是耐不住大热的天,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由于出汗多,水分流失快,只有不断地喝水。有时候直接捧着凉壶喝,但最解渴是父亲用大杯子泡的浓茶,是那种老茶,喝起来苦苦的,后味却甜丝丝的。田里干活拿开水不太方便,喝茶最多还是碾麦子的时候。那时家里没有拖拉机,因而全凭人畜碾场。两匹马拉着一个碌碡转圈子,人就用连枷打,由四个人对着打,两人进两人退,转一圈算一个来回。每一个来回下来,我都是汗流浃背,渴得要命,便捧起早已泡好的浓茶,一饮而尽,那可真爽啊!
父亲喝茶的习惯与大家解渴的方法一点儿也不一样,他喝的是罐罐茶。每天早晨天还未明,他就翻身起来生火,不管是要去割麦子,还是去耕地,他都是先用茶罐子煮茶,就着农家那种透着麦香的白面饼子,一罐接一罐地煮着喝,他能把一大壶水全喝完。等吃饱喝足了,便去耕地或收麦,一个上午再苦再累也不用再喝水,甚至也不用喝荷包蛋汤,一点儿也不渴。几十年了,他总是好着这口茶,不管是农闲还是农忙,每天早上如此,雷打不动,喝着苦苦的茶,过着辛劳的日子。这一生虽然苦些,可看着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走出了山沟,他心里也甜甜的。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古人就把茶作为生活最基本最重要的物品算在里面了,这可能是别的国家没有的事情。传说英法联军入侵中国的时候,法国将军的夫人发现英国将军的夫人一段时间变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完全与刚来时宛若两人,于是打发人去探底。结果打听的结果是,英国那位夫人每天早餐后就开始泡着喝一种黑黑的东西,这才一个多月,就有了如此功效,于是法国夫人也开始泡着喝那种黑黑的东西,据说这种东西就叫茶。
岁月如流,喝着一杯杯浓茶,写着那些无聊的文字材料,过着有滋没味的日子。茶一天天喝,材料一天天写。究竟写了多少材料,正如喝了多少茶一样说不清。如同父亲喝茶耕地一样,喝茶写材料成了我这辈子最基本的生存状态。正因为有了茶,才使那种熬心费神的事儿,变得悠悠的样子,似乎也不那么辛苦了,甚至有时因为一篇文章发在报刊上,或者一篇材料受到赏识,感觉也有些甜甜的味道。记得参加工作三个月后,单位上第二天要迎接检查,可老干事写的汇报材料又长又空,领导一看很是着急,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把我叫过去了,有点愁意地说,晚上就辛苦一下,一定把材料弄得差不多。那时没有电脑,全凭手写,等我把那份总结弄得像模像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上班拿给领导一看,领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紧接着跟他去迎检。走在路上,我真的好困啊,领导看出我的困劲儿了。说小李啊,看你可真的困了,喝口我的茶吧。我推辞不过,还是拿着他那高档的保温茶杯喝了几口,他的茶叶也是高档的,或许是人太困,或许茶太好,也许是因为有褒赏的意思,那几口茶可真香啊!领导是一个有着高傲情怀的人,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杯子让给别人喝,我是属于开天辟地拿他茶杯喝水的第一人。
岁月悠悠,茶香悠悠,伴着或浓或淡的茶水,日子一天天地很快过去。我慢慢也知道了诸如铁观音、普尔、龙井、碧螺春等许多名茶,而我最喜欢喝的还是龙井。我的茶杯不是高档的保温杯,而是十块钱一个的大玻璃杯,龙井放进去稍泡一会儿,那种悠悠的茶味儿就冒出来了,那种清淡的颜色就显现出来,喝着这样透亮的茶,感觉整个人生都是清爽的。那天去看望一位已经调到别的单位的同事,同事拿出一种茶来,名字叫做冰鲜。这个名字好新奇,后来同事跟我说,这种茶其实就是铁观音,但因为比铁观音少了一道炒茶的工序,因而就变得新鲜若冰,因而取名冰鲜。冲着这样的茶喝,就有一种春天的味道,有一种春草萌发万物复苏的感觉,也能品尝到青春的感觉。正如那种未经过磨砺的人生,虽然有时有些幼稚,但却同时拥有了更多的纯真和美好,这是别的茶不可能代替的。
茶在继续喝着,材料还在写着,时光还在不断地流着。有一天不写材料了,但茶一定要喝,一杯接着一杯,因为时光依然在过。想起来已快到冬天了,父亲手头的农活也闲下来了,早上依偎在火炉前,悠闲地品着他的罐罐茶。能想象得出来,父亲的所有经历,包括那些幸福和苦难,全炖煮在那壶茶里了;正如同我基本的人生,都洒落在那些文字里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