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姿势叫出发

这两天从电视上看到，尽管春运已经结束了，但在汽车站和火车站还有许多人往外走，源源不断地流向了大中小各个城市，这样的场面是现代中国一个独特的风景，这样的风景也许还要持续多年。在这样的风景里，许多人身上背着沉甸甸行囊，向着加快扩张的城市快步走去，前面是繁华如浪的大都市，身后是父母凝重的目光。春节过后，人生又一次出发。

还是记起了三毛的那首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流浪远方啊流浪。看着《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背着行囊离开家乡，那种决绝的态度与离别的伤感与三毛是一样悲壮的。一方面，在他的心里感觉外面有个世界在召唤，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儿的，但他一定要去看看，要在那另外一番世界里闯荡出一个人模狗样儿来。另一方面，离开家乡，离开亲人，离开已经习惯了的一切，便会离开暂时的舒坦和自由，便会失去许多温暖和亲情，便会遭遇许多难以承受的经历。但可爱的他还是勇敢地选择了前者，勇敢地走上了那条黄土道，勇敢地走出了一条探索实现人生价值的路。

当他的脚步迈出村子的时候，我就是想到了两个字：出发。是啊，祖祖辈辈多少人，世世代代多少辈，无数人都是在某个时候选择了出发，但一代人又各有自己一代的风流和风度。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这样的出发当然显得无限悲壮，但又显得那样的大义凛然，所以千古为之传诵。在汉王朝与匈奴对峙的那些岁月里，我们的祖先在城门外送走了一位把东西贯通起来的大英雄。朝雨洗尘，征途漫漫，折柳相送，张骞就这样出发了。来去多少年，经历多少痛，包括命悬一线那样惨痛的场面，也包括无数温柔和温暖的诱惑，但因为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梦想，怀着一颗赤子的诚心，所以他还是坚持到最后归来。快回到家乡的时候，望着都城昂然，他泪如雨下。是啊，一次出发多少年，历尽多少磨难；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选择了又一次出发；这再次出发，扬起大汉雄壮的魂魄。

如果说张骞心怀梦想的话，那玄奘则完全为了信仰。只因为心有佛主，尽管经历了灾难而矢志不移，他却九死一生而终生无悔。数百年后长安城外的这个再次出发，实际上就是一次印证，印证信仰的高贵，印证意志的坚强，印证佛法无边的宏厚与气度。一次出发就带来一个世界，这种出发显得辉煌而光彩夺目。时光再过去一千多年，林则徐的新疆之旅出发了，这种出发让人感觉到黯然销魂。走在西去的旅途上，风物凄凉，人情不再，西出阳关无故人；可作为英雄的他在新疆三年半的时光里，拓展田园，兴修水利，兴利除弊，为西地发展而不辞辛劳，因为他的心中永远怀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

无论是为了梦想，还是为了信仰，我们伟岸的祖先们一次又一次迈开出发的脚步，他们走得无悔，走得豪迈，走得坚强，走得惊天地泣鬼神。这种出发，尽情地展现着伟大的历程，展现出远大的追寻，展现出佛一样的光辉人性。时光的流水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这一代人比历史上任何一代人都经历着更多的出发。最早的一批人就是孙少平他们这代人，出去就是为了揽工，行走在一个个建筑工地上，是这一代人支撑起城市的高楼大厦。接下来出发的人，不仅仅有建筑工地上的种田人，还有许多通过读书进入大学的农家娃，他们的出发显得光彩照人，在城市落地生根，成了天之骄子。时光很快地流入新世纪，每年两亿农民进城，八十年代出生的这代农村人，他们的脚步像风一样自由，随便通过哪个渠道都能从故乡出发。群体性的他们进城后，随意地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缺少了他们的农村，显得无比的空落、虚弱、寂寥；但也时常能听到他们更好的消息，那就是谁当大老板了，谁又在城里买房了，谁开着小车回来了。比起父辈流血流泪，他们的小日子过得随性而自由。

同样是出发，所有的人走过的路程都是不一样的，所有的人到达的顶点也是不一样的，当然见证的世界大小也就不一了。少年时期的我弱小、无力，大家一看就不是个干农活的料，自己当然也非常认可这种观点，和那个时代的所有青年人一样，我是多么渴望走出大山，走向梦想中的外面世界里去啊。是读书支撑了我的梦，也是读书支撑了那一代人这样的梦。二十年走过了很多路，其实只是走着一条路，那就是从乡里走进城里的路。有时候我还是想，从根子上我真的还是个农民，但我却没有耕地，没有耕牛，也就没有庄稼和收获。回想过完年大家依次离开家的时刻，心中不时冒出一丝丝的难过的。站在村口送行的父母，看着大家一个个走在两次出发的路上，显得更加苍老和孱弱。从在城市的房间里，有时候我甚至摸摸办公室的墙，还有那个耗尽资财的房子，想这就是我原来梦想的世界吗？有人说是房绑架了所有年轻人的梦想，我无法回答是对还是错，但我真心感受到，原来想象的世界不仅仅是这个样子的，但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我也说不明白。有一点我清楚，就是希望在后来者出发后去追寻的世界里，有梦想，有信仰，有大众，而不仅仅像我们这一代人，把梦想变成一堆砖头，以及用砖头围起来的四面墙，过着四面楚歌一样的生活。

出发，再次出发。我曾为无数人的出发而感叹，更为无数人的再次出发而钦佩。在我的历史画卷里，姜子牙是再出发，张骞是再出发，司马迁是再出发，曹雪芹是再出发，郑和曾有六次再出发，他们都做出惊天伟业。当然我认为余纯顺是再次出发，三毛是再次出发，甚至李娜也是再次出发，尽管他们的归途各异，但他们头脑中有梦想，心内有信仰，脚步里有坚定，人性中有淡定，他们拥有的是另一番从容。对这两类的出发我们普通人是学不来的，至少是不能完全做到的，但不影响心里对他们的崇敬。平实的人生尽管不会有惊天伟业，也无须遁入空门，但我们永远也由衷赞叹着一次又一次真实的出发，那就是父母送儿去他乡，那就是妻子挥手送亲人，那就是执手竟无语凝咽，心内永远怀揣一缕梦想，心内始终抱着一种信仰，怀里永远装着一个故乡。

回头再想想我曾经出发的地方，那里的柳丝也绿了，那里的草也青了，那里的花开了。首先是桃花开了，接着开了的还有杏花，梨花，海棠花。今天打电话时父亲说，他开始整理土地，准备把玉米、洋芋、胡麻种到地里。那么不久，这些庄稼就可以长出嫩嫩的苗了；我还知道，每颗苗的心头，都萌动着一个出发以后的希望。